外头热闹喧嚣还未散去,偶然掺杂着几声狗叫蝉鸣。
宋家中堂里头燃着灯,宋墨玉摸着鼻子垂头站在中堂的门槛外,颇有些无奈。其他人都站在门槛内盯着她,目光均是审视不解。
宋墨玉眼下愣是被一家人逼出三堂会审的感觉。
你说他要走就麻利走吧,非要挑她爹娘回来的时候。这人还一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神色,就差没掉两滴委屈离别泪了,搞得她成了大恶人。
心机,太心机了。宋墨玉憋着一口气,在心里把陈司悬骂了千百遍。
宋飞鸿早把陈司悬的包裹抢过去放在桌子上,他的另一只手死活拽住陈司悬。生怕一撒手,这么个好徒弟都没了。
这紧张样,宋墨玉一时之间觉得陈司悬才是宋飞鸿的儿子,她是捡来的。
纪嫣迟疑着问:“阿玉,当初是你说司悬无家可归,主动提出要留下他的,为何如今……”
陈司悬竖起耳朵,其实他也想知道。
当初他以为自己留下来会费一番口舌,没想到宋墨玉答应得很是爽快,甚至还很高兴。这些日子他自认他们相处得也很好,可宋墨玉这态度却说变就变了。她到底对他有何不满,就这么急着赶他走?
宋墨玉哑然。她当然不能说都是为了药膳兑换度啊。她侧身站着,大脑里风起云涌,张了几次嘴,最后选择装死。
陈司悬见四下静默,叹口气道:“师父师娘,我知道我在这里终是不妥,打扰到你们一家了。我也知道墨玉她都是为了我好,我走就是了。”
我去,前半句说的还是人话,后半句说啥呢?宋墨玉心头一震。
“什么不妥什么打扰,阿玉,晚饭大家吃得还好好的,要不是我们凑巧回来,你就把我徒弟赶跑了!”宋飞鸿一向对女儿千依百顺,今儿也觉得她做得不地道了。
他俨然已经忘了自己一开始对陈司悬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模样。
宋墨玉人都被问傻了,音调也高了起来:“爹,他在咱家可没有工钱。难道咱家养他一辈子吗?”
中肯的,一针见血的。这是个极其现实的问题。
大俞朝不成文的规矩,各行各业当学徒的人一般都是没有工钱的,有些还得给师父交钱。
陈司悬是学徒,却跟别的学徒不一样。
常人多是几岁起就被家人送去当学徒了,就指望他们学几年后有了吃饭的手艺,就可以自立门户养家糊口。
但陈司悬今年已有十七岁,他娶妻成家就是眼前马上需考虑的事,一时收留他还说得过去,但没有工钱算怎么个事?
纪嫣本来想为陈司悬说几句话,此时也沉默了。她忽然明白女儿的做法确实是没错的。
虽然大家相处不久,但纪嫣看得出陈司悬极有教养,说话条理清晰,想必他以前的家世确实是极好的。眼下虽然家道中落,但陈司悬一表人才,为人正派,出去未必不会有一番作为。
这么好的孩子做个屠夫实属屈才,人家父母泉下有知也不能答应呀。
纪嫣抬眸看了眼女儿,母女俩眼神交汇,她微微点头。宋墨玉都快激动哭了,我的温柔娘亲,果然只有你是最懂我的!
宋之衡看着一家子人不说话,宋之衡心想,陈司悬那还有几百个故事没说给他听呢,他怎么能让人走了。为了那些游侠故事,他算是豁出去了。
他开口道:“姐,你不是要开饭馆吗?你手艺这么好又有熟客,到时候生意肯定会很好。就算我和娘都去帮你,你也忙不过来呀。既然你早晚都是要请人的,不如就请陈哥哥,你付他杂役的工钱怎么样?我听说香香饭馆请的杂役,一个月二钱银子,但是要包人家吃住。要是等以后买卖做大了,你再给他涨涨工钱。姐,你看陈哥哥多可怜啊,无家可归,无人依靠,好不容易在咱家落脚了。你忍心今天节还没过完就让他走吗?姐,好姐姐。”
宋之衡为了他的故事,只能对着宋墨玉一通撒娇。还不忘对着陈司悬挤眉弄眼的,那小眼神都是在说,我这可都是为了你牺牲了!
宋墨玉面色有些犹豫,弟弟说的话确实没错。
且不说日后开业,眼下看铺面、装修都是极费心神和功夫的。就算现在暂时不需要兑换药膳,但有陈司悬这么个苦力在,于他们家确实是有益,可对人家的发展不好啊。
陈司悬见宋墨玉犹豫,心知有戏。他默默看了眼这圆头圆脑的胖小子,心里感动得无以复加。没想到最后是这小子说话最管用。
最后宋飞鸿拉着陈司悬就一句话,问他到底是想走还留下。
“师父……”陈司悬看着宋飞鸿就说了这么两个字,语气中暗含深深的无奈。
宋飞鸿当即就明白了,一拍大腿做了这个主,又好生安慰了陈司悬两句,让他好好回房歇息去。只要他不想走,就没有人能赶走他。
陈司悬哽咽着又叫了两声师父,把宋飞鸿感动的,师徒俩就差再坐下来喝两杯了。
最后陈司悬淡淡看了一眼宋墨玉,然后回房去了。
见此间事了,一家人该回房的回房该洗澡的洗澡。宋飞鸿则去石桌上拿起宋墨玉吃剩的骨头出门喂狗去了。
唯独宋墨玉看得目瞪口呆,还站在原地。得了,她白折腾了。可是她就不明白了,陈司悬如此费尽心思想要留在她家里到底是为什么呢?
难道真是图她做菜好吃?不得不说,宋墨玉在不知不觉中真相了,可惜她马上就否定了这个可能。
不可能!宋墨玉当然知道自己做饭好吃了,可也没有好吃到让这么一个前途大好的人死活要留下的地步吧。
不会有阴谋吧。
宋墨玉的酒劲并没有完全消散,脑子里想的事多了又有些晕乎。她也忘了之前药药说的陈司悬没有味觉的事。宋墨玉想不明白,回到房里后就一头栽倒在床上。那块观音像她也忘了还给陈司悬,被她随手放到了枕头底下。
迎月节一过,迎月糕的热度本该慢慢降下来的,但今年却例外。去莲花斋买迎月糕的人一点不见少,还催促着掌柜的再多做些出来。
原是有人在这买了新式的迎月糕带回县城里,别说,这其中芋泥、桂花口味,还有茶味的迎月糕,口感细腻绵软,清新雅致,用来做茶点是再好不过了。
一时间县城的酒楼有不少都闻着风过来,想从莲花斋这里买些回去当做茶点。谁动作快,谁就能先挣到钱啊!
往年过完节卖不完的迎月糕都会折价卖,谢玉树没想到今年完全不一样。他满面红光,赚了个盆满钵满,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年轻了几岁。
原本在县城开分店的事还没有那么急,眼下他已经急得不能再急了。
而除了迎月糕以外,另一样风靡云鹤镇的东西就是云起书院山脚下的卤菜。
正是清晨太阳未出的时候。
“杨哥!杨哥!”
白杨穿着一身光膀子的短打,脖子上搭着一块灰帕子,腿脚飞快,铆足了劲往前走,根本听不到后头有人喊他。
直到那人中气十足地喊了几声“白杨”,白杨终于停下脚步回头看去。他立即就笑了:“邓老弟,对不住了啊,刚才着急,一时没听着你叫我。”
邓和气喘吁吁的,可算是赶上了白杨,一手搭着他的肩膀问道:“都叫你老半天了,杨哥你这是赶着去哪呢?这不是去码头的路啊,我还以为你睡昏了头走错路了呢。”
“哪的话哈哈哈哈。难道你还不知道?”白杨哈哈大笑。
邓和糊涂了:“你笑什么,我不过回了老家几天,发生什么事了?”他老家的村子离镇上远,走路要走两天两夜,他一年到头便只过节过年回去,因此多回去了几天。
“快赶不上了,你腿脚快点跟着我,到地方我再跟你说!反正是好事。”白杨急切道。
邓和不明就里但竟然也跟着白杨跑了起来,边跑还要边猜:“到底上哪去?难道是哪家员外有喜事要摆流水席?”
“你想美事了。虽然不是这么一回事,但确实是有好吃的!”白杨笑道。
邓和见不得他这卖关子的样,一路各种猜测,可白杨愣是只说马上到了马上到了。
“哎,这不是去书院的路吗?今天书院招工?那还真是个好事。”邓和最后又猜了一次。
白杨没说话,拉住兄弟的手急急忙忙跑到一棵大树下,扎扎实实排在了前头七、八个人后面。这些人全都规规矩矩地排着队,但是脖子都伸得老长往摊子那瞅。
邓和往前头一看,那排在最前头的大哥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一手递过去钱另一只手接过一个饭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