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五,夜。
昨夜由萧见贤打过前哨之后,这晚,纥石烈、兀颜哈等人亲自过河,前来南岸秘见完颜安。
见面后,自然是一番圣君贤将互相相认的戏码。
随后,在新君、太后的见证下,纥石烈等人与楚王议定举事计划由十部女真于六月十六,夜子时举兵围攻完颜亮中军,南岸联军趁此机会渡河。
为区分女真十部与完颜亮中军,楚王提议,让纥石烈部下在举事前从亵衣上剪下一条白布系于头盔之上。
各项细节确认完毕后,楚王又交给纥石烈一箱信号弹,并嘱咐道:“若行动顺利,便燃一颗信号弹;若行动受挫,急需支援,便燃两颗;若到了万分危急之时,就燃三颗,我军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快速过河驰援你们。”
金国立国几十载,仅有的几次败仗都是输给了这名齐国楚王,纥石烈、兀颜哈等人原本还对他有些抵触,可此时见楚王安排的细致入微,临别时倒也别别扭扭的朝他行了一礼。
翌日,六月十六。
一夜未眠的完颜安,上午又让张浩、高存福陪着折腾了一上午,对着舆图摹拟今晚之战,计算着需几日就能收复故京、重归宗庙。
直至午后,才熬不住了上床歇息,并一再嘱咐柴圆仪和白露,务必在天黑前叫醒自己,他要亲眼看着今晚剿灭完颜亮之战。
未时中,忙碌了一上午的陈初兴许是听说了完颜安的举动,亲自来了一趟。
柴圆仪一个眼神,帐内侍女便纷纷退了出去,随后柴圆仪掩嘴打了个哈欠,露出一副疲惫神色。
“累了?”
陈初笑问道。
“王爷自己也有孩子,哄一个孩子多累心,王爷应该深有体会吧?”
两人的关系,说亲密谈不上,说疏远也不至于,终归有了那么多次颠龙倒凤的鱼水之欢,柴圆仪的口吻自然却不逾矩,但又带了点邀功之意彰显自己的重要性。
分寸把握的十分妥帖。
“太后费心了”陈初坐在椅子上一拱手,却又道:“不过,今晚陛下还是不要出现在前方为好,以免目睹战况激烈,控制不住情绪。”
柴圆仪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只见她浅笑道:“方才午食,陛下所用的肉羹中添了几味安神助眠的药材,今晚陛下是睡不醒了,王爷不必顾忌。”
今晚,局势肯定不会如同完颜安和纥石烈所预想的那般发展,大凌河南岸的联军中,尚有塞蒲力、斡勒温等合札亲军将领在,若完颜安发觉不对劲,大吵大闹,终归不美。
所以,完颜安今晚最好不出现。
只是陈初没想到,并不知晓所有计划的柴圆仪竟似猜到了他的意图,甚至提前帮他将这事做了。
甚的安神助眠药材,八成是蒙汗药那种东西。
但不管怎样,柴圆仪确实是用了十二分的心思努力配合了陈初所有意图,若不是有她在,仅是金国南、中两京,陈初就得花上两年时间消化,哪能像现下如此顺利。
“谢太后相助,日后本王必不食言。”
陈初又强调了一遍,自己不会兔死狗烹。
可那柴圆仪却一脸端庄的望着那面金国皇旗,道:“太后?呵呵,本宫更喜欢王爷称呼我妖精姐姐.”
“.”
陈初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柴圆仪说话时那副神情端庄威严,不负一国之后的形象,可嘴里这话
男人嘛,到了床上,小宝贝、小心肝、小妖精、小姐姐之类的,还不是张口就来?
可贤者时间里,他们自己听了这称呼都尴尬的直抠脚指头。
柴圆仪依旧保持着那副凛然不可侵犯的庄严神情,甚至抬手推了发髻中的凤头簪,眼睛依旧看着金国皇旗,又道:“王爷昨晚也一夜未眠吧?要不要去后帐歇息片刻,养精蓄锐以待夜里大战?”
“呃大战当前,尚有许多事未曾安排妥当!待日后进军黄龙府,本王再与太后彻夜长谈”
陈初起身,离了金帐。
大战当前,在这歇息能养精蓄锐就有鬼了!
戌时中,太阳缓缓落在了绵延起伏的松山后。
黄昏日暮,总让人莫名惆怅。
自从前几日和纥石烈等人发生争执以后,完颜亮颇有一种孤家寡人的感觉。
此时,前有虎、后有狼,十里外还有三万多累赘。
黄龙府失守以后,全军军心浮动、惶恐不安,仅昨日一天,便出现了几百人的逃兵逃兵未必是怯战,或许只是听说家乡失守,着急回去看一眼。
但如此大范围的逃兵,在金国几十年的历史中也是头一回。
更绝望的是,失去了黄龙府,金国整个后方的行政机构也就没了,十几日了,完颜胡舍生死不知。
自然也就无人给他往前线输送军粮了。
断粮就在这几日.
为今之计,似乎只有主动发起决战,才有一线生机。
可眼下,军心不稳、女真十部已有离心离德之象,实在不是决战时机啊!
进退维谷,完颜亮想找人商议一番,便命人去请随军参赞萧见贤。
不久后,属下来报,“萧大人不在营中。”
完颜亮皱眉不悦,那属下左右看了看,又道:“王爷,萧大人近两日时常出入纥石烈、兀颜哈部大营,王爷不可不防”
这话,完颜亮听的明白,却也无可奈何。
他身为全军主帅,不能带着各部获取利益,便是最大的罪责。
此时大凌河防线本已岌岌可危,完颜亮便是想对纥石烈等人动手,也没有条件。
十部若乱,防线必崩。
夜,亥时末。
愁肠千结的完颜亮站在巨大的金国舆图怔了半晌,随后忽然屏退左右,打开了帐内一角的一支木箱。
却见箱内是一件金线缝就的龙袍和龙冠。
自打完颜亶南狩,完颜亮便准备好了这套行头,原本他想着,只需一场大胜,便可挟大胜之威正式登基称帝。
不料,这一场大胜,他等了两年多,始终未能等到。
许是察觉了山穷水尽之下的危机四伏,完颜亮忽然格外渴望渴望穿上这身龙袍。
牛油大烛将帐内照的通明。
首次穿上了象征帝王的龙袍,完颜亮坐在大椅上,望着空空荡荡的大帐,竟毫无征兆的滚出两行浊泪这眼泪,不止为他自己,也为了风雨飘摇的大金。
对岸的幼帝愚蠢,竟与齐国楚王结为联盟,无异于与虎谋皮!
自打宣庆元年始,金齐交战,两国结下了血海深仇,完颜亮可不信那陈初会好心帮完颜安重掌局势!
金国内斗,胜败不过是一家兴衰,可齐军插手,是要灭女真一族啊!
完颜亮以袖袍擦了擦泪痕,伤感无限
正在他为大金未来忧心不已之时,忽听营外一阵喧哗喊杀之声,完颜亮半生军旅,在生出异常动静的第一时间便已豁然起身。
紧接,帐外亲兵急匆匆掀帘入内,却见海陵王身着龙袍,不由一愣。
“外间怎了!”完颜亮已随手抄起长刀。
那亲兵短暂错愕后,却忽地激动的一脸通红,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皇上!纥石烈、兀颜哈等女真十部反叛,正在围攻我中军大营!”
不知是这声皇上起了作用,还是危机时刻激发了完颜亮的嗜血本能,寂寥失意顿时为之一空!
只见他提枪出帐。
帐外守卫,皆为随他出生入死多年的精锐亲兵,见主子一身龙袍,不惊反喜,一时之间,“皇上!”“陛下!”之称响作一团。
“牵马来!”
绝境之下,完颜亮反而万丈豪情跃然心头,只见他翻身上马后,挥枪一指,喝道:“儿郎们,随朕杀敌!”
中军大营西侧,正是纥石烈部同蒲察部主攻的地方,有心算无心,完颜部猝不及防之下已被破了寨墙,两部已突入大营百余步。
“诛完颜亮,迎帝还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