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伴着一阵极有节奏的马蹄声,一道身披白袍的矫捷身影乘着一匹青鬃马迅速接近。
游弋在外围的亲卫见对方来势汹汹,马上白袍骑士行进线路上聚合阻拦。
直到亲兵营营长许小乙看清来人面容,才道:“解除戒备,是沈团长”
“沈团长”
十余息后,铁胆经过小乙身旁,只稍一拉缰,青鬃马便从小乙侧方一掠而过,便是对小乙的招呼也充耳不闻,直直朝楚王那边疾驰过去。
这一幕,搞的小乙一头雾水.若说铁胆欲对楚王不利,他一百个不相信,可铁胆这劲头明显有股子兴师问罪的意思。
“头儿,沈团长看起来好像很生气.”
袍泽提醒一声,小乙终归放心不下,赶忙带人跟了上去。
今日,陈初难得闲暇,陪着阿瑜、念儿出城游玩。
听得马蹄声,陈初和阿瑜先后抬头看了过去。
却见铁胆在一家三口十几步外,忽然勒马驻足,青鬃马嘶鸣一声,前蹄腾空。
铁胆身形后倾,依旧稳稳坐在马背之上,待马儿四蹄着地,才一个敏捷翻身,跳将下来。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舒展萧洒。
看的念儿直拍巴掌,奶声奶气嚷道:“姑姑厉害,姑姑厉害”
可铁胆下马后,气冲冲的走上前来,却又像是没想到阿瑜母子也在,不由停在几步外,瞪着陈初。
陈初一头雾水,起身主动走了过去,疑惑道:“怎了?谁惹我沈将军生气了?”
明显有说笑的成分在,却也没能逗铁胆一笑,却见她侧头看向地面,不与陈初对视,但微红的脸庞和抿紧的嘴唇,无疑都证明了沈将军很不高兴。
像个不服气、与人怄气的小孩。
身后的阿瑜、远处的小乙都紧张兮兮的凑了过来,他们并非不相信铁胆,只是.沈将军威名在外,一年多前又有将楚王从床上踹下来的前科,谁都怕沈将军忽然大发雌威、误伤了楚王啊!
此刻,他大概猜到了铁胆为何一脸不高兴的找到自己,便试探道:“可是为了领军一事?”
正在气头上的铁胆,张口便道:“你为何抢我的人?近卫二团都是爹爹从山上带下来的老兄弟,你为何不让我领兵出征!”
事呢,是这么个事,但铁胆从不是一个善于做口舌之辩的人,所以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完全变了味.
什么叫抢我的人?什么叫近卫二团都是爹爹从山上带下来的老兄弟?
铁胆明明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可在旁人听来,八成会以为铁胆将近卫二团当成了自己禁脔、当成了自己的私兵!
这在上位者眼中,是最不能容忍之事楚王用了多少年,才在淮北军中消灭了旧厢军体系内那种山头林立的状况?
将军队视作私产的那些人,有一个好下场么?
原武卫军指挥使寇世忠,以谋逆罪身死族灭。
原宁江军指挥使马茂兴,吊诡死于乱军之中,家族子弟被彻底清除.
更遑论,陈初早已将近卫二团当做了最信任的亲卫。
刚刚追到近前的小乙,闻言吓了一跳,忙喊道:“姐姐,慎言!”
他既是被楚王视作兄弟的至今之人,又是和铁胆一脉相承的逃户子弟,唯恐两人因言语误会闹出事端,情急之下连职务都忘了喊。
铁胆自幼长在山野间,对权谋君臣之事一窍不通,纯真如白纸。
但毕竟在淮北军中待了多年,经小乙这声提醒,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方才来时一肚子火气,现下既没说清自己的意思,反倒说错了话。
铁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心下却突然生出一股巨大委屈,眼窝不由一热。
为了不在陈初面前掉眼泪,铁胆甚也没说,转身跳上马背,打马往城内去了。
来的猝不及防,去的莫名其妙。
陈初站在原地,望着铁胆边逃边抹眼泪的背影,半天没说话。
“叔叔.”阿瑜此时才上前轻轻拉了拉陈初的胳膊,后者回头一笑,只道:“无碍。”
那边,恢复了警戒阵型的小乙也一直紧皱着眉头。
到了如今,桐山班底的近卫一团和沈再兴班底的近卫二团已难分彼此,就如与小乙并肩骑行的老兵,便是早年间从近卫二团调来亲军营的。
斟酌良久,这位老兵才道:“许头儿,早年沈大哥颠沛江湖,顾不上教导铁胆,她方才绝不是抢夺军权的意思.她应该是想亲自带来老兄弟们为沈大哥报仇,却因突然知晓王爷不让她带兵出征,情急之下说错了话。许头儿,你和王爷亲近,劳烦替她解释一番吧。”
“嗯,我知晓。”
小乙点点头,又不太确定道:“王爷也不是那般小肚鸡肠之人王爷应该清楚沈姐姐的品性,不会往心里去。”
“哎”老兵一叹,似乎并未因小乙劝慰的话而轻松,只嘀咕道:“王爷怎回事?当年在东京城下可是应了俺们沈大哥,要娶铁胆进门!这都拖了快两年了,还不见动静!要我说,早早生米煮成熟饭,让俺们铁胆怀了崽子,看她还嚷嚷带兵么?那般,也能了结大伙们一桩心事.”
听他有埋怨王爷办事不力的意思,小乙也不乐意了,直道:“王爷又不是没努力过!上回差点被沈团长踹的断子绝孙!”
沈再兴在巴山九寨逃户心目中威望极高,如今逃户对他的这份感情自然而然继承到了铁胆身上,是以,他们不但忧心铁胆的终身大事,同时也为上次楚王被踹而感到羞愧。
有种自家女儿嫁出去后被夫家发现一身毛病,欲要休妻时娘家父兄的惶恐。
只听这老兵嚷道:“反正王爷在城下答应过沈大哥了!王爷是天下一顶一的英雄人物,肯定做不出那种说话不算数的腌臜事!按理说,铁胆已是王府的人了,王爷调教不好那是王爷的事,和俺们可没关系!王爷若想反悔,去找俺们沈大哥说去”
货已售出,概不负责!
夜,戌时。
甘泉坊居所内,四进一间卧房内的桌上放了只小包袱,铁胆睁着那双略微红肿的眼睛木怔怔坐在桌前,望着烛火不知在想些什么。
笃笃
房门响起敲门声,铁胆却依然如故,没有任何起身招呼的意思。
随即,房门吱嘎一声被人推开。
铁胆下意识回头,却见走进来的是一脸温和笑容的阿瑜,铁胆赶紧再将头转了过去,以免阿瑜看见自己哭红的眼睛。
她和阿瑜算不上熟悉,两人最多的交集,便是去年时蔡姐姐拉玉侬、阿瑜组织起的教学小组.教导铁胆男女之事。
是以,此刻两人同处一室,铁胆还觉着有些尴尬。
可阿瑜却一扫往日矜持模样,自顾在桌旁坐了,指着那包袱笑道:“怎了?沈姐姐要回蔡州么?”
“我不回去留在这里还有甚用?反正他也不用我带兵打仗了,我只会打仗。”
口吻间虽不如今日下午时那般生气了,但明显还有怨气。
阿瑜笑了笑,却从袖中摸出一张纸,展开放在了铁胆面前。
侧头看向别处的铁胆用余光一扫量,只见那纸上赫然写有委任状三个大字,
铁胆马上凑近看了起来委第六团团长吴奎为前敌指挥、近卫二团沈铁胆为副,与辛部汇合后,六团、近卫二团两部听命辛弃疾调度
只看到这里,铁胆已喜上眉梢.至于听命于辛弃疾这件事,她才不在乎!
她只想带着爹爹的老兄弟们,亲自为爹爹报仇,了结这桩最大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