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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1章 ‘忠臣’之死(1 / 2)

九月初十,戌时初。

紧邻皇城的仁寿坊内混乱不堪,往外逃的百姓,往里来的火龙局救火差人,拥塞长街。

原大理寺卿万俟大人的府邸,已半数没入火海,便是皇城勤政殿内,也遥见西侧火光。

殿内,秦相面色阴沉的几乎滴出水来大半个时辰前,陈伯康在丽正门外和士子共处了两刻钟,随后士子便疯了似得冲向万俟卨府上。

刚刚临安府来报,此次士子暴动导致万俟府上六死十伤,死者中,便包括万俟卨两个儿子。

国朝重臣,竟沦落至此,极大损伤了朝廷威严法度!

再者,谁不知那万俟卨乃秦相臂膀,打狗还需看主人,士子已狂妄到无法无天了!

士子自然需收拾,可在此之前,秦会之不信突然出现在丽正门前的陈伯康和此事无关

长久沉默后,秦会之忽然低沉道:“陈大人,方才你可是去了丽正门和士子交谈?”

“回秦相,老朽确实去了丽正门。”

“呵呵,陈大人前脚刚进宫,士子后脚便冲去了仁寿坊,此事和陈大人脱不了干系吧!”

“确实和老朽有些关连。”

陈伯康的坦率让人惊讶,就连坐在御座上的周帝也意外的看向了前者。

猜到陈伯康和今日士子暴动有关不难,但他若亲口承认,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果然,秦会之乘胜追击道:“如此说来,士子殴杀朝廷命官、纵火,确实为陈大人所鼓动了?”

那陈伯康思索片刻后,却道:“老朽只是为士子们剖析了我大周陷入如今危局的罪魁祸首是谁,并未教他们杀人纵火.”

“好一句‘替士子剖析罪魁祸首’!万俟卨位列九卿,为国为陛下尽心任事多年,先不说如今局势到底和万俟大人有无关系,便是万俟卨有罪,也自有陛下定夺!你陈伯康好歹也是一地大员,却不知维护朝廷法度,反倒鼓动无知士子冲击重臣府邸,闹出今日惨剧!你将我大周律法置于何处,将陛下置于何处?”

这万俟卨是他的人,今日受此大屈,秦会之这做大哥的自然要帮他主持公道,只见他颤颤巍巍起身,对周帝一个深揖后,道:“陛下,陈伯康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请陛下下令褫其官身,收入监牢,请刑部与大理寺会审!”

确实,今日之事搞的朝廷太没面子了,周帝望着下方不惊不慌的陈伯康,问道:“陈大人,你可有话要说。”

“老朽都是为了朝廷社稷。”

陈伯康先后朝周帝和秦相一揖,讲了这么一句。

“为了朝廷社稷?”周帝身子微微前倾。

“对陛下,近来国朝诸事不顺,这临安城,数十万军民心中皆憋着一口怨气,若不让他们将怨气吐出去,恐不用城外齐军攻城,临安也会自乱”

城内气氛,秦会之和周帝并非没有察觉,两人也都听明白了,陈伯康这是替朝廷找了只替罪羊,让大伙发泄一下,以免反噬朝廷。

说是这么说的,但你陈伯康若果真一心为国,为何不事先和陛下商议?

秦会之面无表情道:“陈大人好一番苦心,若是为此,陈大人何不让自己一家做那士子的出气筒,偏让万俟大人受了无妄之灾?”

“万俟大人当真能称之为无妄之灾么?”

多年来,陈伯康首次当面驳斥了秦会之.万俟卨当然不冤枉,仅凭他身为北侵东路军主帅这一条,打死他都不亏。

这件事,满朝都知晓,但自打北侵失败后,满朝却从未有一人敢为此问罪万俟卨。

因为大家都知道,能调动十余万大军两路北上,绝非万俟卨和王庶能做到的,背后,必定少不了秦相和皇上的支持。

是以,攻击万俟卨和王庶,便是攻击他们背后的秦相和陛下。

现下,城外大军压境,陈伯康率先捅破了这层窗户纸.秦会之和周帝两人的脸色果然变的不好看起来。

秦会之敏锐察觉到了周帝的情绪变化,马上追问道:“陈大人是何意?可是指责万俟大人有罪?请陈大人详说!”

这是在循循善诱陈伯康攻击万俟卨北伐.北伐大计的最终拍板人自然是御座上的大周皇帝。

一旦陈伯康攻击此事,秦会之稍一撩拨,便可让周帝觉着陈伯康是在指桑骂槐,届时皇上盛怒,陈伯康有性命之虞。

只不过.陈伯康却未按秦会之设想那般,只见他悠悠一叹道:“陛下、秦相,万俟大人无罪,但想要平息淮北怒火,却非万俟大人不可啊!”

刚让士子们拿万俟卨泄了火气,又拿他让淮北泄火陈伯康这是要将万俟卨彻底卖个干净啊!

秦会之一听便急了,忙道:“万俟大人既然无罪,陈大人为何偏要置他于死地!”

“秦相!一人一家重要,还是我大周社稷重要?万俟大人忠君体国,若是知晓自己一家能换来临安太平、皇上无忧,想必万俟大人也会义无反顾!”

陈伯康这话精准的把握了周帝怯弱的性子自从淮北军渡江以来,周帝已先后派出了两拨和议使者,他从来没有任何一个瞬间做下过和齐军决战的思想准备。

当年,金国搜山检海捕捉他时,大周还可趁舰船之利于海上躲藏,如今齐国水军装备了天雷炮,海上也变得危险起来。

这般情形下,周帝更是生不出抵抗之心。

秦会之伴君多年,马上看出周帝对陈伯康的话动了心,为了维护自己的狗腿子,赶忙道:“陈大人,你口口声声说以一家换一国社稷,难道你是那楚王腹内之虫?就算我朝交出万俟卨一家,淮北不撤军怎办!”

这话提醒了周帝,忙道:“是啊,陈大人,万一他们不撤军呢?”

陈伯康却也未作任何保证,只道:“交出万俟大人,总是我朝表达了和议诚意,如此才好与淮北开展和议!”

权臣的崩塌都是从护不住小弟开始的,秦会之自然知晓万俟卨对他的意义,不由讥笑道:“哈哈,我朝堂堂大理寺卿,交与敌国却只能做个添头!陈大人,你到底是我大周官员,还是齐臣!”

“我陈伯康对陛下之心,天日可表!若陛下对老朽有疑,大可将老朽刨胸剜心,看看老朽这颗心到底是红还是黑!”

陈伯康寸步不让,昂首而立。

眼瞧两人对上了,周帝忙开口打圆场道:“陈公休急.陈公对朕的忠心,朕自是知晓。说甚的刨胸剜心,陈公与淮北柳川先生为同族,并非陈公之错,往后,还要仰仗陈公与淮北交道,万万不可再说这般话了。陈公忠心,不用自证!”

陈伯康一叹,对周帝又是一礼,沉默不语。

秦会之也不言语了此时局面,和十几年前何其相似,那时,偏安江南的大周朝廷对大金的恐惧深入骨髓,他秦会之正是因为被金人指定为了首席和议代表,才藉此逐渐掌握了朝局。

现今不管是陈伯康和淮北系内第一家族的陈家根出同源这层关系,还是早年间关于他和楚王内眷血缘关系的小道消息,他如今都成了临安朝内和淮北最亲近的那个人。

仅仅凭着这一点,陛下都不会动他。

御座上的周帝起身,从御案后走了出来,一脸为难的停在了秦会之面前,只听他道:“秦相.朕相信,陈公所言皆出于公心.”

得,熟知周帝脾性的秦会之仅听这一句,便猜到了万俟卨的结局。

果然,周帝稍稍斟酌后,诚恳道:“此时想来,北伐之事,确有不妥。朕并非畏惧城外大军,却实不忍满城百姓受苦,眼下看来,唯有以万俟大人一家换取满城平安、社稷无虞.朕呢,也并不是那刻薄寡恩之人,日后,朕会以内帑在万俟大人家乡为其修葺忠武庙,供奉香火”

至此,秦会之已知事不可为,只以沉默表达自己的愤懑。

周帝似是在劝说对方,也像是在说服自己,继续道:“秦相试想,若果真城破,我朝二百年社稷毁于一旦,朕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届时秦相也逃不出这临安城啊。且那晋王虽是齐国淮北人,如今毕竟任着安丰朝晋王,是父皇的属下,便是我朝称臣,也不算丢脸,还可全了我们父子的孝义.”

周帝这番自说自话,逻辑自恰,可就连一旁的陈伯康听了都觉着老脸发烫。

只觉,陛下怯懦至此,纵观史书也是少找啊!

戌时三刻,天色黑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