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申时。
藻园小湖旁的柳荫下,头发湿渌渌的陈初坐在石凳上,听完蔡婳汇报,却道:“西北战局为重,那七十万两军费,还是要想办法筹措的。”
陈景彦讲一万句,也不及陈初这一句话当用,后者说出这句话时,蔡婳内心已原则上同意了此事,可开口却怨气满满道:“王爷说给,那便给吧,反正王爷是一家之主,咱家产业自然是您说了算。”
陈初笑道:“咱们一家衣食住行能花得了几个钱?这产业是咱淮北的,如今大齐国库空虚,便是作难也得将军费解决了,总不能让将士在前线拼命时食不果腹吧?”
这些道理,蔡婳如何不懂,可作为淮北金融事实上的负责人,她也清楚淮北面临的困境,不由道:“王爷心疼前线将士无错,但上月我命人送来的四大行春季报表王爷可看了?当初是王爷定下货票超发不可超过银子储备的十比十五,如今货票发行量已到了这个临界点。王爷若不怕咱们辛苦多年创下的淮北货票信誉崩塌,我便让四大行继续超发货票.”
说到此处,蔡婳又嘟囔着补充了一句,“这仗,也不知是怎打的,以往越打钱越多,这回,只见银子流水一般花出去,却不见进项。长此以往,淮北再富庶也得被吸干.”
整个王府、或者说整个齐国也只有蔡婳敢这么和陈初说话了。
其实,蔡婳和猫儿的法子也不错,用战争打下来的土地作质押,发行债券。
陈初话音刚落,蔡婳已喜上眉梢,“一百五十万两,虽不多,但也可解燃眉之急了!”
“哦?既然娘子说起此事,想来也有些解决方法了吧?”
蔡婳闻言,马上停止了对陈初的徒劳进攻,随后走到了岸边,伸出了手.似是要猫儿拉她上去。
岸上,只剩了阿瑜和嘉柔沐浴在金黄晚阳中。
“官人,还记得当年郑乙乱桐山时么?”
轻易不爱笑的嘉柔,也露出浅浅微笑,却意味深长的对阿瑜道:“陈姐姐,家里幸而有王妃和蔡姐姐,这府里才如此和睦.”
于是,浑身湿透的蔡婳从后方勒住陈初的脖子,朝玉侬和孩子们喊道:“来,搭把手!”
陈初朝蔡婳拱手笑道,蔡婳这才收回了傲娇小模样,当即手脚并用在草地上爬了几步,重新在陈初身前一尺的地方盘腿坐好,“王爷!钱能给朝廷,但要朝廷拿出公田作抵押!除此外,也可向民间发行战争债券,以我军刚刚控下的金国南京路良田为质,甚至以周国淮南路良田为质,皆可!商户必然趋之若鹜.”
想来,其间不知有多少陈初所不知的努力。
与临安朝的和议,是分两部分同时进行的,安丰朝是安丰朝,大齐是大齐。
想到这些,嘉柔缓缓起身,走到了阿瑜身旁,逗弄了一番襁褓中的念儿,这才看向了小湖。
软绵绵的一番话,既提醒了陈初,创业途中的筚路蓝缕,又为方才蔡婳略显激动的言语做出了解释。
猫儿帮陈初擦干了头,又从寒露手中接过木梳,边帮他梳头边轻声道。
“他一个老汉,能花的了多少?一万两不少了.”
见陈初不答,蔡婳又道,甚至伸手搭在了陈初的膝盖上晃了晃,那模样犹如饿极了的小狗看见了近在眼前的吃食。
“咦!”
猫儿刚伸出手只听蔡婳一声娇喝,“下来吧你!”
蔡婳激动的微微发抖,可随后再瞧陈初那笃定模样,心下又来了气好呀你小狗,我在蔡州整日茶不思饭不想,为钱财一事发愁,明明你心中已有了计划,却偏不告诉我!
蔡婳无比自然的伸手拧在了陈初腰间
“嘶~”陈初吃疼,不明白刚才还好好的蔡婳又发甚癫,干脆扯着蔡婳一个前窜,两人齐齐跌进了小湖中。
若无蔡婳扶持王妃,如今父伯兄长皆在齐周为重臣的阿瑜,还真有可能威胁到王妃。
“婳姐!一百五十万,给了你一百万,我还抠啊!”陈初叫屈。
这是将表现的机会又给了蔡婳。
但现下,不管是蔡婳的手段心计,还是王妃的气度贤名,再加上楚王对两人明显不同的态度,让人不敢生出觊觎之心呀
这王府后宅,王妃加蔡婳,便是无敌的存在。
不用任何保证,反正陈初说的话,蔡婳便信,一想几千万两的进项,能做多少事、能练多少兵?
眼下看来,效果是极佳的。
虽然市场短时间内未必察觉的到,但继续这般下去,纸终究包不住火。
如今整日为银子发愁的蔡婳,狐狸眼内顿时神采连连,忙起身追问,却因盘腿在地坐的久了,双腿发麻,没站稳。
陈初笑问道,猫儿与他对视了一眼,甜甜一笑,又垂下眸子,帮陈初重新梳起发髻,却道:“猫儿笨的很,哪里有解决的法子,官人该去问蔡姐姐”
“嗯,只管说。”
一群孩子在玉侬的带领下,迅速赶来战场,帮母亲反击爹爹和蔡姨娘两位坏人。
蔡婳闻言,忙追问道:“给了多少?”
恰好,去拿布巾的猫儿已走了过来,闻声先向蔡婳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说话别那么大气性,又瞄了陈初一眼。
猫儿抿嘴一笑,以俏皮口吻道:“那猫儿便斗胆说了呀,若说的不对,官人可不许生气。”
方才,两人可是全程目睹了猫儿、蔡婳和陈初的交流。
见气氛缓和,坐在地上的蔡婳想再说什么,站在陈初背后的猫儿赶紧朝她挤了挤眼,示意‘我来讲’。
等于将货票的锚定物从单一白银,变作了白银、土地并举。
可她一人力气有限,自然控不住陈初。
大齐和临安朝的和议未成,但安丰朝和临安朝的和议已成,其中最主要的一项,便是六百万两、分四年交割完毕的赔款。
似有所感,阿瑜侧头,嘉柔果然正在看着她。
岸上,猫儿见蔡婳也只顾疯闹,忙站在岸边劝道:“刚刚擦干的头,又湿了!蔡姐姐怎也跟着胡闹呀!”
须臾间,便将某些足以影响天下的大事定了下来。
“哈哈哈,婳姐,请不吝赐教,小可这边有礼了。”
“哈哈哈”
“.”
这边,陈初梳好了头,起身道:“堂堂大周,自然不可能就榨出这么点油水。但咱需讲究个师出有名啊,同时我军也需要休整.放心吧,若不在大周榨出个五七千万两银子,婳姐唯我是问!”
“不可,如今官人一身担了齐周两国重担,万一因此染了头风怎办?喏,官人听话喔,马上就擦干了.”
“自然记得.”
两人视线交汇,却都没有挪开,直直对视了两三息,嘉柔才将目光下移少许,落在了阿瑜怀中的念儿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