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日大仪整军后,陈初调正在庐州编练新军的韩世忠率五千淮北军东来扬州。
同时,将李凤孙等一百七十余违犯军纪之人的尸首示众三日。
混乱大仪县瞬间恢复秩序,万余周军经历了校场弹压,再生不出一丝骄横。
二十一日,韩世忠部抵达大仪。
留下一部人马驻守大仪后,韩部同楚王亲军一道继续向扬州挺进。
而原本东征主力、张多福部则沦为负责后勤的扈从军。
大仪治军不单杀了一批刺头、兵油子,整个张多福部所有中高级军官全部受到了程度不一的惩处,或杖打、或降级听用。
便是张多福自己、甚至和祸乱大仪没多少关系的淮北将领江树全,也未能幸免,被呵斥了一顿。
照以往说,一下子惩罚全军军官,是取祸之道很容易引起整军哗变。
但这回,自张多福以下,所有周军军官无一不服服帖帖。
想要挑动兵士哗变,至少要比别人拳头硬才能达到目的可淮北军寸步不退的强硬态度,让军头不敢像以前欺负文官那般硬钢晋王。
十八那日,他们可是清清楚楚的从近卫二团将士眼中看出了凛凛杀意。
以前,文官只能哄着他们,但现在,晋王真敢将他们全杀了.
二十四日,晋王亲率东征军抵达扬州城外。
在淮北天雷炮的加持下,曾经需拿人命填的残酷城垣攻防模式已被颠覆,这座淮左名都、江北重镇,也仅仅支撑了不到三日,便于二十七日凌晨破城.
是夜,扬州城内百姓噤若寒蝉,家家户户熄灯闭门。
零星的巷战和淮北军‘缴械不杀’的呐喊,直至寅时中方才渐渐消停。
此后,百姓们并没有迎来预想到的劫掠和屠杀,街面上反而逐渐平静,只偶尔响起巡逻兵士整齐的锵锵脚步声.
卯时中,打铁巷王记胡饼东家王二喜战战兢兢的趴在门后,隔着门缝往外看了几眼。
心中恐惧却化为了疑惑昨夜厮杀声清晰可闻,料定淮北兵攻入城内,可此刻外间微茫晨曦中,却一片平静,毫无战后大乱之象。
难道城内守军把淮北兵又打出去了?
‘吱嘎~’
百思不得其解,王二喜大着胆子打开了店门。
这是打铁巷内第一家开门的店铺
王二喜迈出一步,想出门打听一番,却觉脚下一软,像是踩到了什么。
此时,天色尚未大亮,王二喜还没来及查看,却先听一人喝骂道:“奶奶的,谁踩老子!”
声音来自脚下王二喜低头看去,瞬间魂飞魄散,好死不死,他竟然踩到了一名军士。
定睛一瞧,那军士穿的还不是周军红色军衣!
因被踩军士一声喊,周遭陡然间躁动起来,一名名军士迅速从沿街店铺雨檐下起身,抓起兵刃朝事发地围拢过来。
他们以为袍泽遇到了袭击,赶来支援。
可王二喜哪里晓得这个,见一帮人高马大、披甲执锐的士卒乌泱泱涌了过来,登时吓得跪倒在地,疯狂磕头道:“啊呀,军爷饶小的一命,饶小的一命.”
隶属近卫一团的淮北军士这才搞清楚,只是误会一场。
从远处跑来的淮北军不由埋怨起那名最先出声的袍泽,“李顺茂,你大惊小怪个甚.嗷嗷那一嗓子,我们还以为你被人捅了呢!”
那李顺茂扰了大伙清梦,也不知歉疚,反而道:“老子睡的正香,被人一脚踏在肚子上,还不能叫一声啊?”
排长赵从贵看着吓得抖如筛糠的王二喜,又回头往巷口看了一眼,忙提醒道:“顺毛驴,快将这位老乡扶起来,小心锦衣所那帮人看见.到时说你欺压乡亲,你便完了!”
这么一说,原本还杠着头的李顺茂猛然一个机伶,赶忙弯腰把王二喜拽了起来。
就连在旁边看热闹的兄弟们,也赶紧往旁边散开了些,免得被锦衣所那帮人误会.
眼前场景确实容易引起人误会.一个一看就是本分百姓的人,跪地给高大的李顺茂磕头,任谁看了第一眼,都会觉着是李顺茂在欺负人。
而王二喜虽不清楚此时状况,却明白眼前这帮人九成就是那淮北军.自古以来,敌军破城,这小老百姓的命还不是任由人家予取予求。
惊惧之下,被拉起来的王二喜又要跪。
可那李顺茂却比他还着急,只道:“老乡,俺不过骂了你一句,你可不能害俺啊!”
旁边袍泽有机灵的,赶忙将王二喜推回了店内,再带上店门
店门关上,店内店外双方同时松了一口气。
店外的李顺茂等人怕锦衣所只是一方面,更怕的却是,万一引起误会,给近卫一团、乃至给整个淮北军抹黑。
打军棍事小,若近卫一团因此被全军通报批评,那才是百死莫赎!
店内,王二喜同样一头雾水,若不是方才磕头时导致额头疼痛,他只怕要以为方才只是一场癔症了。
正站在原地迷茫,被关上的店门‘吱嘎’一声又再次被人推开。
王二喜又是一惊,下意识便要再跪,可那年纪不大的排长赵从贵已有了准备,上前一步托住王二喜双臂,随后笑着道:“老乡勿怕,方才我才留意到,你这店铺招牌敢问,你这里可是售卖胡饼吃食的?”
“是是是”王二喜忙不迭应道。
“如此正好!我军刚进城不久,火头军尚未来及造饭,劳驾掌柜的给我们打些胡饼吧。”
“好好好”
比起劫掠屠杀,损失几个饼子值当个甚!
王二喜甚至有种逃出生天的喜悦,可赵从贵却未松开他的胳膊,转头看了看墙上挂着各式胡饼价格,道:“就要那三文一个的芝麻胡饼吧,我排共三十七人,每人两个,共计七十四张胡饼,作价二百二十二文”
王二喜好一阵错愕,一来错愕这军汉竟要付钱?
二来,诧异这军汉不但识字,竟还精于算学,这么多张胡饼,应付多少钱,随口便算了出来。
可不待他推让,只听那李顺茂低声道:“赵头,咱们排没三十七人了,昨晚吴大头.战死了。”
赵元恪一怔,脸上淡笑渐渐消失刚刚放松一些的王二喜不由再次紧张起来。
虽然目前为止,淮北军所做一再出乎王二喜的意料,但当兵的,喜怒难测,万一这淮北排长将袍泽战死的怒火发泄到他身上,也并非没有可能。
忐忑间,却见那赵元恪甩了甩头,似乎要将某些情绪甩出脑袋,而后在身上摸了一把,却摸了个空,便回头对属下们道:“谁有铜钱,先拿出来,我身上只有咱淮北货票,他们这恐怕不认.”
“赵头,如今咱们谁还带那笨重铜钱啊,我等身上也只有货票.”
一众属下都在身上摸了摸,却只凑出不到十文钱。
赵元恪见状,叹了一声,对兄弟们道:“那没法子了,咱们还是等火头军送餐吧。”
接着,朝王二喜一抱拳道:“叨扰了,我等这便退出去,扰了王掌柜,勿怪.”
从一刻钟前开门踩到淮北兵以后,对王二喜造成的冲击一桩接一桩。
眼瞅这帮因没带铜钱而略显窘迫的汉子竟真的乖乖往店外退去,王二喜脱口而出道:“诸位军爷,无钱也不碍,我这就去给你们烤饼子,不要钱给你们吃”
这话,甚至有两分真心。
李顺茂等人听了,下意识舔了舔嘴唇,纷纷看向了赵从贵。
昨晚攻城,鏖战半夜,此时他们确实是饿了。
赵从贵环顾兄弟们眼巴巴的眼神,却还是硬着心肠道:“谢王掌柜好意,但我军有军纪,不拿百姓一针一线,谢过!”
说罢,赵从贵转身一挥手,众人跟着他往店外去。
王二喜呆呆望着这群军汉,或许是因为扬州被围后积攒多日的恐惧,或许一张一弛的情绪到了临界点,蓦地鼻子一酸,忙道:“诸位留步!你们那淮北货票,城内几家大商行皆可流通,这货票,我收!”
有了这话,赵从贵才驻足回身,认真确认道:“当真?王掌柜可莫要骗我,若我犯了军纪,可是要吃军棍的!”
“自然是真的!”
卯时末。
晨光中,王记胡饼店已忙活起来,王二喜带着两名住店徒弟,和面、烧炉。
赵元恪领着全排三十五位弟兄在店内坐了,一个个上身挺的笔直,既不来回走动,更无冒失去往后宅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