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岸行出十余丈,立于船首的史老大忽朝岸上大笑两声,朗声道:“夹了比的杰克船长在此谢诸位军爷相送!”
“.”
岸上一片沉寂,仿佛真的没人一般。
“大哥,夹了比是哪儿?杰克船长又是谁?”
“我也不知,侯爷让我这般喊的”
史老大答了七弟幺儿的话,从船头转去了船尾,正当史幺儿不明所以之时,隐隐听见后方不远处有夜风鼓帆的声响。
他们所乘这艘船就在队尾,后方不该再有船才对,史幺儿转念一想,惊道:“大兄,我们被宿州水军的船咬上了!”
史老大却面不改色,反而以赞许口吻道:“夜间行船,不掌灯火。想来追兵也是极为熟悉水道之人.”
像是为他的话做注脚,黑呼呼的江面上,后方那船唯恐看不见跟丢,不由加快了船速,已隐约可见白色船帆。
“大兄,怎办?”史幺儿有些着急。
史老大却笑着回头道:“可准备好了?”
“嘿嘿,兄长,早已准备妥当.”
黯淡星光下,却见史家三郎、四郎、五郎带了十余名精于水性的汉子,腰间挂了换气用的王鱼鱼鳔,手中各拿了凿子、钻子。
为避免体温在冰冷江水中快速流失,身上涂了厚厚一层猪油,反射着星光,愈显精壮。
“去吧,小心些。”
“嘿嘿,兄长安坐,且等着看好戏吧”
腊月初五。
午时。
怀远县县衙,于七安坐在大堂上首,下方各家士绅子侄一个个顶着黑眼圈,满脸疲惫,一身颓丧。
昨夜,本来一切照计划进行着,不想,水军战船跟随贼船途中还是出现了纰漏。
那战船好死不死,竟然沉了
这一下,既没摸清贼人巢穴所在,也丢了银子线索。
众人有心抱怨几句,却见于七安同样面色阴沉,不由将怨言都憋了回去。
午时中,压抑氛围中,终于得了一个好消息曹知县、卢远举等士绅在城西三里被人找见了!
两刻钟后,曹知县等人被送回县衙。
原本得体儒雅的士绅二话不说,当即让县内酒楼送来一桌席面,直接在府衙大堂内狂塞起来。
韩骏和杜益戎甚至因为争抢一只肘子还拌了两句嘴,显然是饿极了。
填饱了肚子,洗了手脸,众士绅在大堂内坐了一圈,喝着茶谈起劫后余生,一阵唏嘘感叹后渐渐恢复了体面。
于七安这才抽空问了一句,“诸位乡贤,可还记得这几日被关在何处?”
“贼人劫了我等,便蒙了眼睛,不辨南北,实在记不得了。”
卢远举刚答一句,却见一旁的韩骏听儿子俯身说了几句什么,陡然大怒,“败家玩意儿!竟为了筹银押了田宅?老子还没死,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爹,若不筹钱,儿子担心贼人撕票啊!”韩骏之子委屈道。
‘嘭~’
韩骏一拍桌子,骂道:“那贼人未必有胆量敢杀我!再者,便是为父身死,也不该拿全家资产救我!如今掏空家底,咱一家几十口喝西北风么!还不如让为父死了!”
韩骏说的慷慨激昂,但,那晚他被捆在马背之时,可不像这般无惧生死啊!
当时那眼神,可怜巴巴望着儿子,唯恐后者不救他一般.
也是,那会儿真的面临着生死,他自然惜命。
眼下,已得了平安,于是平日侃侃而谈培养出来的‘士人气概’便又冒出了头。
卢远举等人同样如此,忽然肉疼起那笔银子来,不由向于七安质问道:“于都统,便眼瞧着贼人带走金银不做阻拦么?”
我阻拦尼玛!
若不是担心打草惊蛇,贼人伤了尔等性命,老子让贼人上船的机会都没有!昨夜老子沉了一条船、折了几十名兄弟,你们竟还有脸问我!
还好有连襟杜益戎站出来说和两句,于七安这才压下怒意,诚恳建议道:“昨夜贼人走的是水路,如今淮北三府都在路安侯控制之下,若想追查贼人踪迹,还是请蔡州留守司协查为好”
“不可!”
于七安话未说完,已被卢远举打断道:“路安侯狼子野心,若被他查到贼人巢穴,那银子定然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尼玛,都甚时候,还记挂着银子呢!
于七安往下方扫量一眼,发现士绅们皆是一副认同卢远举所言的模样,干脆住嘴不语。
尴尬沉默间,忽有门子来报,“蔡州留守司都统制、路安侯陈,亲率大军已进抵城外三里,前锋马军正快速接近县城.”
堂内顿时一静,一直失魂落魄坐在下首的知县曹凤来闻言,猛然起身,下意识道:“速速关闭城门!”
“不可!”
于七安却大吼一声,阻了曹凤来,随后皱眉解释道:“路安侯是官军!若防贼一般关了城门,定会触怒于蔡州大军!我与路安侯在东京城有数面之缘,先把人请进来,打听清楚对方所为何事.”
未时初,于七安同怀远官员及众多士绅于城门迎接陈初。
陈初面色不善,带亲兵营入城。
进了县衙,于七安请陈初上座,后者也不客气,大咧咧在上首坐了,冷眼环视诸人。
气氛冷淡,终是由于七安率先问了一句,“不知路安侯率大军入我宿州为了何事?”
“剿贼!”陈初冷冷道。
于七安微有不快,不待他开口,那曹凤来却先道:“路安侯此举可得朝廷调令?我宿州有乱,自有于统制平乱,何需蔡州留守司横跨三府前来驰援?”
陈初淡淡看了曹凤来一眼,忽道:“你,便是那叫门知县?”
“.”曹凤来一张脸登时变成了猪肝色。
站在陈初身后的毛蛋噗嗤笑出声来。
下首的卢远举见此,忙替曹凤来解释道:“路安侯,当时知县被贼人架刀胁迫,才无奈做出此举。曹知县乃我怀远一县父母,路安侯不可轻辱.”
陈初点点头,又居高临下看向了卢远举,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问道:“你,便是那资助贼人的士绅?”
“.”
这帽子扣的比曹知县那顶还大,卢远举不由大怒,却心知当面顶撞这军头没什么好处,强自平复情绪后,道:“路安侯此话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
陈初起身,四十五度望天,眼神中带着一抹淡淡忧伤,“你们可知,与我亦兄亦友的原宁将军指挥使马茂兴正是死于贼人靳太平之手?”
一句说罢,陈初忽然变了脸色,盯着卢远举恨声道:“我军追敌数月,死伤甚众,好不容易才将靳太平所部逼入绝境,你们可好,每家资贼十万银!贼人有了大笔进项,招兵买马、死灰复燃只在须臾间!我马兄岂不是白死了!若淮北再乱,你们几家担得起这个责任么!”
这话说的,像是谁家愿意给贼人似的,那不是各位老爷被他们绑票了么.
“路安侯,那贼人绑了我等,若不给钱,我等难逃一死啊!”杜益戎连忙解释道。
可他不这般说还好,陈初听了气极反笑,“好一个惜命的知县,好一群惜命的员外!国朝历来优待士绅,要的便是诸位在危难之际以身作则、为万民表率!曹知县在贼人兵临城下之际不顾官员体面,为贼人叩门!诸位士绅因贪生之念,不惜为贼人输银、雪中送炭”
这话说的狠了,却又无从反驳。
毕竟士大夫的最高追求便是保国安民、杀身成仁,就算在实践中没几个人这么做,但也不能反驳陈初说的不对啊。
这是子集经史中的大义!
谁敢不认同,便是不认同士大夫的立身根本。
眼瞅满堂士绅和曹凤来被骂的面红耳赤,喃喃说不出话来,陈初伸出手指点了点曹凤来、又点了点卢远举、再点杜益戎
挨个点过后,陈初缓缓道:“你,你,你,你们.怎么不去死呢?死了才好以报国恩.你们简直是天下士人之耻!来人啊,将这帮蠹虫暂且收押,他们既有钱资助贼人,想来也有钱资助官军了,毛蛋带人去各家查封家中产业,如何处置奏请朝廷定夺!”
陈初越俎代庖,虽是擅权,但匆忙之间,于七安竟找不到什么理由阻止。
毕竟经过路安侯这么一分析,收押士绅合情合理合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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