甥舅二人相对而坐,自是一番契阔。
罗芃细细与宁儿说道:“罗妙芸之案,其实没什么好说了。她从御前直接被押至刑部,法司上下,谁不知道她见罪于陛下?尽管罗家在朝中也颇有经营,门生故旧不少,但事涉外嫁女,案情又已通天,任谁想为她脱罪也不可能。”
“只是大理寺中却有长官以为,此案积年已久,一应物证几已缺失,虽有人证,但失之确凿,想要凭此审断裁夺,恐难服人。再加上罗妙芸初受审时,反口否认了所有指控,说自己对杀子、下毒、杀婢等事一无所知,将一切罪愆,都推到了刘葵头上,只承认自己有失察、包庇之过。”
宁儿眼中泛起冷冷的寒光:“可笑,我们心知肚明,这些事到底谁才是主谋。若真以此定罪,岂不是太便宜了她?”
罗芃点头道:“不错,正是这个道理。罗妙芸多年作恶,绝非她一人之力,若说刘葵是她杀人的刀,罗居芮便是她的后盾。要将她定罪容易,但要除掉罗妙芸,却不那么简单。”
宁儿看向舅舅,言辞之间,他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对罗妙芸的杀心。她蹙眉问:“那后来呢?”
“后来,”罗芃说着,却抬眸看了她一眼,“褫夺罗妙芸封诰的旨意便下来了。说来也巧,前脚她刚被夺了诰命,紧跟着信远侯便亲自一封休书进来!”
“休书?”宁儿一怔,“你是说,沈崇彦?”
罗芃道:“自然是他,还能有谁?原本按我朝律,不得随意休弃有诰命的妇人,但沈崇彦却好像算准了时机,第一时间便将休书递到了罗妙芸手上。”
“据监禁处的女吏说,一看到那休书,她便急火攻心,当即昏死过去。醒来后神思恍惚,几次要求见信远侯。但沈家隔日又送了一封信进来,说的却是,罗氏自出嫁以来,所有嫁妆兼金银财帛,所用一衣一物,皆已封存,一并送至罗尚书府上。从此便福祸生死,罗、沈两家再无瓜葛。”
宁儿听了,只垂下眼睫,望着那佛经出神,半晌才说了一句:“这事,倒算他做得干脆。”
罗芃叹道:“可见男子薄情。于你我,罗妙芸有杀亲之仇,自然不共戴天;但于沈崇彦,两人到底有十余年的夫妻情分。我本以为,纵使恼恨罗妙芸的恶行,但真下手时,他或许也会于心不忍。却没想到沈侯的金刀铁马,在内宅里也是一样的杀伐决断。”
宁儿闻言却讥诮道:“舅舅此言差矣。你别忘了,罗妙芸可是杀了侯爷唯一的儿子,又叫他替别人白养了十余年的孩子,这样断亲绝嗣的羞辱,他若能忍才有鬼呢!”
罗芃一呆,他自己心心念念唯有一个姐姐,双眼看见的也只有姐姐所受天大的冤屈,自然将沈崇彦的恩怨情仇,忽略得一干二净。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眼前的宁儿,不仅是姐姐的遗孤、自己的外甥,也同样是信远侯的女儿……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宁儿早与沈崇彦有过一番私谈,而交谈的核心,就是要他想办法让三司定罪,合法合情地诛杀罗妙芸!
而那封休书,就是他的第一步。
意识到了这一点,罗芃忽然有些局促,他无措看着宁儿,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那你呢?”
“我?”宁儿反问道:“我什么?”
“你是他的孩子,”罗芃竟然一点弯都没拐,直通通地问,“你要不要认这个父亲?”
宁儿霍然起身,她的脸上浮起一片红晕,那不是害羞,而是生气。
她大声道:“你说什么啊?”
说罢不待罗芃回答,扭头就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