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慎真是个生意人,饭也没吃一口,谈好了就要走。他临走前眼神还在苏漪脸上流连一圈,然后问他,“后续的事情,我们,加个微信聊呗。”
苏漪太知道这种眼神意味着什么,钱给了,字交了,还能有什么后续。但许慎这么讲了,他也不好明着拒绝,加了。
许慎人都还没出门口,苏漪马上伏低做小的哄祖宗,“宝宝,没生气吧?”
许慎本来就让易南联想到苏漪那个敌意十足的男朋友,这下还明目张胆的加了微信。如果易南是只小猫,这时候就能看到他全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但易南才不愿意承认自己很不爽的吃醋了,他就是不看苏漪,把头扭到一边去,说:“没有啊。谈生意嘛,我懂的。”
苏漪看他这样儿就知道易南必然是心里不舒服了,他故意拿着手机说,“没生气啊,那我问问许慎拿字需不需要我们一起。”
用激将法对付易南是一用一个准,他嘴巴瘪着说,“好吧,我很生气。我现在觉得所有有钱的、喷香水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我不想让别人多看你一眼,可是我又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喜欢你也是应该的。”
苏漪看着气鼓鼓的易南笑,“是吗?那你还真是大方。”
“如果刚才许慎是来加你的微信,我搞不好要把他的手机都拍掉。”
易南说,“那也不好,他还要给我二十万呢。”
苏漪笑的直不起腰。
易南把那张二十万的银行卡塞到苏漪口袋,两个人在餐厅吃了食不知味的一顿牛排。吃完就去银行检查卡里的余额,对着ATM机,易南把那一排数字来回数了好多遍,苏漪头一回发现易南财迷的像只数松果的松鼠。
周六两个人难得的都没事要做,晃晃悠悠的走回家,骤然从紧绷的状态里松懈下来,人就会容易犯困,只想躺着。
易南计划着要在家里睡到天都黑掉再吃饭,苏漪说好的,天不黑掉就不起来。
回家的路上,易南的手机又弹出一个电话,易南下意识的想让苏漪帮他接,但最后犹豫再三,还是自己硬着头皮接起来。
听到对面的声音就松一口气,是当地的社区打电话来问他改名字和迁户口的事,他嗯嗯啊啊的回答了。
但易南没想到,这一个电话会蝴蝶效应般的毁掉他后面很长一段时间的生活。
到了家里,两个人先挤在一块儿洗了个澡,苏漪美其名曰,“天气太冷了,要一起洗才不会冷。”
易南抬头望向浴室顶上的暖风系统,苏漪把他眼睛捂住了。
洗完澡出来易南就已经昏昏欲睡。
他已经在慢慢减药、换药,但这个过程对他而言是很痛苦的。就好像他坏掉的情绪原本已经被支架撑着修复好,这时候却突然要抽掉换个新的。
情绪的突然低沉与高亢会让人在地狱与天堂里来回摇摆。
易南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水汽躺进被子里,苏漪去厨房倒两杯温水。
又一个电话打进来。
前一个社区打来的电话让易南放松了警惕,又或许是这个环境太舒服、太安全了,他甚至没有看清来电显示的是谁就接起来。
他“喂?”了一声,对面传来男人两声愤怒的呼吸。易南的心就如坠冰窖,是他爸,周建国。
一股无言的恐惧突然席卷了他,但越是这种时候他越显得冷静,手机被他紧紧抓在手里。刚才出现他脸上的淡淡的困意和难得的平静全都被摧毁了,他整个人蜷起来缩成了一团。
“你改名字就改名字,老子不管你!但是你把老祖宗留下的姓都去了,你好大的胆子啊!!老周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数典忘祖的东西!”
“周亦南,我告诉你,你生是老子的种,死了也是周家的人。你姓周!你他妈姓周!我们家算是白养你了。”
“你怎么不去死啊周亦南,你改姓是吧?死了下地狱你还是要孤零零一个,没人会管你。”
周建国骂够了,最后一句话是让他去派出所再把名字改回来。
两三分钟的电话,等挂断了,易南才发现自己竟然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他明明应该说,已经每个月给周建国打钱,断绝了父子关系。
他明明应该说,怎么改名字是他的自由。
但在周建国的愤怒面前他什么也不知道了,这是从小时候起就融入他骨血中的害怕、无助和孤独,早就牢牢的钉死了他。
他机械般的狠狠的抽了自己两个巴掌,很响。他脸上立刻出现了两个红色的掌印。
苏漪端着水走过来,易南听到他的脚步声,刚好侧过头来看他一眼,那一眼几乎看的苏漪肝胆俱裂。
易南的眼神很空洞,又浸着一种深深的绝望,脸上是肿的。看到苏漪他又好像突然回过神来,搓搓自己的脸,喊了一声哥。
苏漪大步迈过去,水杯里的水都撒出来,他放下水杯,翻身上床。他都不忍再看易南的眼睛,只把他抱在怀里。
“宝宝,怎么了?告诉我怎么了。”
易南轻微的颤抖了两下,突然很惨烈的哭起来,哭的时候他什么也不说,就只一声声的叫哥。
“哥……哥…哥………哥…哥…”
把苏漪的心都喊碎了。
“哥在呢,宝宝。”
易南还要叫,他叫一声苏漪就应一声,不断的说着“我在。”好像犯癔症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
这么哭了一会儿,苏漪胸前的衣服就湿透了,易南不哭了。
苏漪轻轻的扶着易南的肩膀,把他的眼泪亲掉,一松手,易南又倒回了他的怀里,好像一个被抽了骨头的破旧娃娃。
他冷静下来,却问出了一个更让人心碎的问题,“哥,我死了会下地狱吗?下地狱就没有人会要我了,因为你一定会去天堂的。”
苏漪抚着他的背,“谁说你会下地狱的?谁告诉你的。你是我最爱的宝宝,你这么好,不会去地狱。”
易南却很着急的说,“会的,会的。我一点也不好,一点也不好。”
苏漪说你很好,易南却不愿意相信。
于是苏漪说,“那好,那我陪你下地狱。我们在一起,地狱也没什么可怕的。”
易南不说话了。
苏漪搂着他问,“告诉哥哥发生什么事情了,好不好?”
易南过了一会儿才说,周建国打电话来骂了他一通。
苏漪又把他支撑起来,摸摸他的脸,“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