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墨生虽有法术,携三人飞行却比马儿小跑快不了多少。他一路向东,飞到天黑,便将三人放下地来,寻了一处遗弃的村落,准备在一座土屋里安顿一夜,翌日再飞。张必用哭丧着脸,骂天骂地骂他兄长。李墨生安慰之词说尽,见他仍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索性问他:“张先生,你这番愤愤不平,究竟是为国事,还是为家事?”
张必用道:“家事即是国事,国事即是家事。李先生此问,是何意思?”
李墨生笑道:“若是为国事不平,我该敬你。只是你口口声声说,张府为暴民所占,我却要多问一句,究竟何为暴民了?”
“那些村夫莽汉捏造事实,强占我祖业房宅,难道还算不得暴民?”
李墨生道:“我听说新皇下此新政也是事出有因的。自旧帝被擒,其舅父北逃,我们南淮国南北内战频频。其实京城以北诸州农区早有乡民趁乱劫掠乡绅家业了,还有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乡绅老爷叫乡民乱棍打死的。更不必说,农人正因多无田产,为保命计,稍有局势不安便纷纷逃窜。南部各城区难民急涌,治安堪忧,农人逃难,来年又必有田亩抛荒之虞。先生该知,不安内无以攘外,为了平息农区乡民久积的怨气,为了让乡民农人心甘情愿留守家乡,新皇出此新政,又有什么过错呢?张先生你说那些村民霸你祖宅,莫非他们不是依新政行事?既然新政合乎情理,有利新皇社稷,村夫占你祖宅分你田亩又是依新政而为,你再冠村夫以暴民,似乎不对哩。”
张必用一时泪眼婆娑,道:“那么按你的意思,我张家这口怨气,只能往肚子里咽咯?”
李墨生道:“张先生,我再问几句。你张家祖宅是何年何月所建?张家祖宅修建之前,这宅院和周边田地又是何人所有?及至上古千年,那土地又为何人所有?”
张必用一时答不上来,支吾着说:“那宅子既为我张家祖先所修,自然是我的。”
李墨生笑道:“那么哪日王家子孙上门,说这张家祖宅原建着王氏大院,偏说这张家祖宅是霸占他王家的土地,张先生,你又打算怎么说呢?”
张必用垂眼静思,李墨生继续说:“其实张先生咒骂的无知暴民,未必祖上没有侯门显贵;与你同为乡绅的富贵之家,祖上未必没有草寇贱民。张先生可忘了,你曾告诫在下,读书之人当心系社稷,为国为民,莫可囿于一己之安?现下南淮政局动荡,多少百姓死于非命,妻离子散者,甚或全家毙命者不计其数。祖业不过身外物,先生同两位夫人能保住性命已远胜那死难之人了,何以为这些身外物大发牢骚,怨天尤人呢?”
若在往日,张必用自然知道如何驳他,只是现下自己倒了霉,许多话转在脑际,张必用却没有脱口的立场了。于是就着略带热气的南风,张必用睡下了,如他那早早入眠的结发夫人,借助困意,暂时避开了逃亡之痛。
拂晓时分,白子辛叫一阵异响惊醒,她推着张必用和杨琰,道:“你们可听到什么动静?”
张必用侧耳倾听,再借月光朝土屋内扫了一眼,道:“坏了,定是那人丢下我们,独自跑了。”
白子辛道:“李墨生当真不顾我们死活,何必两次三番搭救我们?相公此言也太小看人家了。”
白子辛话音未落,土屋外头已传来打斗之声。杨琰吓得直打哆嗦,一把拉住张必用的胳膊,问:“老爷,莫不是官兵赶上来,要来杀了我们?”
三人随即趁着天色昏黑,爬出土屋,躲入近旁一丛芭茅。这时候,那打斗声越来越近,张必用护着妻妾,身子缩成一团,脑袋低扎着,大气也不敢出。少顷,那打斗声终于涌至跟前,三人便听一人言语,道:“就凭你这修为,还是趁早服输为好。何必为了那三个微不足道的人枉送性命呢?”
张必用只觉这嗓音耳熟,在芭茅丛中抬头,朝那声响看去。白子辛也随他抬起头来,打芭茅叶间细长的缝隙看向天空。只见黑黢黢的天幕下,一人坐于赤光闪耀的紫铜车上,悬在半空,身后浮着二十余众小妖小怪。那紫铜车前方,扶风圣君正与李墨生斗法。说是斗法,其实李墨生并无还手之力,只使出全力,化出一团气盾,护着肉身,以御扶风圣君的毒焰。张必用虽看不清那紫铜车上坐者何人,只从他那身形嗓音,张必用已经断定,那便是双阳。
李墨生叫毒焰推出数丈,险些跌到地上,双臂匆忙开展,将血魄尽化真元,冲天百仞,厉声喝道:“亏你还是个读书人,竟与邪魔外道沆瀣一气。你与张必用又无深仇大恨,现下他已落难,你何必还苦苦相逼呢?”
双阳笑道:“你既然认得我,便该知道我双阳行事只为利字。其实那张必用是死是活我又怎会在乎?我在乎的,是一方砚台。相传那砚台原为阴州白家所有,可惜传到白东瞿手上,白家又遭了祸,白府一切物什已散落四方了。这些年来,我四处打探那砚台的下落,始终一无所获,却不料前几日,张必用遭他兄长检举,我才意外得知他前不久刚纳了一位妾室,竟是姓白的,再经对方查证,方知那白姓女子,正是他表妹,也就是白东瞿之女。”说到此处,双阳示意扶风圣君收功卸法,继续说:“你与张必用一家有何关系,为何誓死保护他们,我毫无兴趣。只要你带我们找到那方砚台,我向你保证,绝不动张家人一根寒毛。”
李墨生道:“区区一方砚台,你何以如此大费周章?”
双阳道:“我也不怕你知道。白家祖传的那方砚台,实乃仙家宝物紫云奇龙砚。这奇龙砚本是当年玄凰圣君大弟子极乐仙姑从一块紫花墨玉中炼出的法宝。只是这砚台虽为法宝,却因攻防两虚,明面上看堪为鸡肋。其实这奇龙砚内有乾坤,是崆峒山门徒才知的秘密。”
李墨生问:“什么秘密?”
“既然是秘密,我自然不能轻易告诉你了。”
“这竟是怪事了。据我所知,玄凰圣君已飞升多年,至于极乐仙姑,我听说此人三百年前便与玄凰圣君分道扬镳,后来销声匿迹。崆峒山弟子,另有二人,一个与世隔绝,一个行迹诡秘,自玄凰圣君飞升便不知所踪,想来他们都不可能与你提及此事。至于东海那位,更不可能与尔等透露崆峒一门的机密了。”
双阳笑道:“崆峒山的秘密我如何得知,此事说来便话长了。你应该知道,那玄鹤宫虽为仙山三派之一,却只精于符法,论法门之威力,实在不能与白泽、重明二派相提并论。虽说仙家宝物多出自丹霞山通幽谷,奈何山中宝物偏又多为外人所收服,其实仅论法宝,玄鹤宫也无半点优势。偏巧自至贤大司马掌事,西梁国力又居三邦之首,要让西梁国心无旁骛供奉自家弟子,天枢得想些法子才是。那西梁国师原是白泽观弟子,偷习了禁地法门才私逃昆仑,对白泽观法门不可谓不精通。天枢枉为玄鹤宫掌门,竟在这国师身上打起主意,以至于拿本派法门机要同国师交换白泽观法门要义和玄凰圣君门下诸多秘密……”
李墨生道:“简直一派胡言。仙家三派法门不能互通,唯有初习者方可通练三派入门法术,修为越精,三派法门越发抵触,若强行通练,只有死路一条。我虽修为平平,这点常识还是知晓的。”
双阳轻蔑一笑,他身后一人上前一步,李墨生并不知他便是双阳亲信杨沐白。杨沐白语调冷淡,说:“那国师同一位俗修高人曾共修仙法,以打通三派法门。虽并未完全成功,但是那西梁国师仙资卓绝,在与那高人共修之际,便悟出许多仙家通联的法门要义……”
杨沐白说到此处,双阳左臂一抬,接过话头笑道:“你若去过西梁的大司马府,便会知道,那府中多处符幡阵法,皆借鉴白泽观法门所创。天枢和天权到底是丹霞七杰中拔尖的人物,稍得西梁国师点拨便将白泽观一众法门悟得透彻无比,再以他们自家根基创立符幡之阵,倒也威力非凡。纵然叫丁贤梓去破那些符幡之阵,怕也没那么容易。不过西梁国师除了授他们二人白泽观法门的要义,言辞之间,也许是说漏了嘴,也许是有意为之,那奇龙砚的秘密,他竟也说出来了。”
“你方才又说,奇龙砚的秘密只有玄凰圣君和极乐仙姑知晓。西梁国师又是如何晓得的?”
双阳道:“你竟不知,西梁国师的夫人便是玄凰圣君关门弟子?据说,玄凰圣君得以炼出五麝神鼎,也与极乐仙姑和她这奇龙砚有莫大的关系。”
李墨生歪嘴一笑,道:“你这谎话编得不圆。倘若奇龙砚当真神通广大,国师又为何不去白家索要呢?须知白家出事不过十来年,我虽不识西梁国师,却也知他夫人几十年前便已失踪。素闻双先生文章了得,怎么编起故事来,倒漏洞百出了。”
双阳自然知道,李墨生挑他错漏,是想逼他说出奇龙砚的相关秘密。他虽自诩南淮第一才子,此刻却对自己生出质疑,不由得担心言多必失了。他也懒得再与李墨生废话,只问李墨生交不交人。李墨生既然决心报答白家恩情,自然早将性命豁出去了。
白子辛说到此处略有伤感,原打算三言两语草草带过,顾乘风却细问一句:“那奇龙砚究竟有何秘密?”
白子辛摇头道:“其中秘密,我哪里知晓?我只记得从小,我父亲便反复叮嘱我的哥哥们,切不可在外头随便拜师修法,尤其是玄鹤宫的法门,一旦修炼便可能招来杀身之祸。我听母亲说,我们白家从不与仙道往来,若有道人找上门来,父亲和祖母便万分紧张。至于其中缘由,我当时年幼,父母并未告诉我。”
顾乘风接着问:“那么当日你们又是如何逃脱的?”
“当日,双阳见李墨生不肯就犯,叫那妖怪施法放下焰雨,打算将那村子一切土舍、荒草和树木烧个精光。我相公是读书人,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一时沉不住气,他便拉着我,冲出茅丛,朝悬在天上的一众妖人喊道:你们要砚台,我们给你们便是,只求你们放我们一条生路。”
柳浊清大惊,道:“张必用当真相信那些歹人的鬼话?须知邪魔外道者,多擅以诳语迷惑凡人哩。”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