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师太大笑道:“单云岐,你怕是自己都忘了自己有多卑鄙无耻了。当年我授你那许多重明观法门,可是全心全意要跟你合作的。你悟破天山玉龙咒的罩门,不舍得告诉我便罢了,我好不容易探出些许机要,你竟使了坏,差点害我走火入魔。那南冥燮血神功更不必提了。你要我从今往后不闯你的罄音谷,除非你将天山玉龙咒、南冥燮血神功和灵隐神功通联火辰经的罩门全数授与我。”
六蛟上君道:“不行。南冥燮血神功和灵隐神功都是白泽观堪以当家的法门。我算出这两套法术的罩门谈何容易?我劝你见好就收,莫要得寸进尺了。”
“你莫非以为,你现在还有的选?”不言师太双掌急翻,行太上老君指诀,由其手印中央化出几股焰气,直扑向六蛟上君面门。她一面作法,一面继续笑道:“当年我授你的法门,哪个不是我们重明观当家之法?当年我轻信了你,叫你占了天大的便宜,我现在只拿回应该属于我的东西,你竟说我得寸进尺?好一出恶人先告状呵!我不怕告诉你,我既然闯你的罄音谷,便做了必死的打算,你不答应我,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
六蛟上君躲开不言师太的焰气,攀在一根枯藤上,吩咐弟子道:“你们还不助师父灭了这婆娘!”
六蛟上君此言一出,钟鸣岛弟子四人便飞到不言师太跟前,各行护法之势。罄音谷弟子则分作两路,一路八人,围着李冬寻五人,余下的都蹬地腾空,或攀着崖壁边的枯藤,或化出飞剑,踩着剑身悬浮半空,同六蛟上君一道,围困不言师太及其弟子。李冬寻一众除去重伤在身的鹿连城,各个都亮出法器,与罄音谷弟子对峙。不言师太则大笑道:“狐狸尾巴藏不住。打头又说是你我二人斗法,旁人不得干预,现在你却以多欺少,连颜面也不要了,真是笑死人哩。”
六蛟上君道:“废话少说,你现在走还来得及,真把我逼急了,我可什么都做得出来。”
不言师太眉头一紧,行三清指诀收回陆鸳剑。只见剑身急剧缩短,在她手中化作一把玉笛。罄音谷弟子见状,以为她要作法进攻,都运气于双掌。六蛟上君抬头,示意弟子莫要轻举妄动,对不言师太道:“你又想玩什么花招?”
不言师太把玉笛喂在嘴边,道:“你莫非以为这许多年,我只在钟鸣岛上研究音律不成?”言毕,不言师太吹响玉笛,她身边四个护法的弟子听得笛声,顿时恍若傀儡,一个个目光呆滞,面色土黄,身姿虽有差异,内里却好像各有关联,浑然一体。
苏荣见状,凑到左仪耳边,问:“师姐,不言师太这道法门,你可看得出脱胎自何处?”
左仪压着嗓子,道:“这法门似乎由通冥大法演化而来。不过我估计她这法门之中,某些变化一定与天山玉龙咒有关。”
不言师太使出这道法门,六蛟上君不免吃惊。待那四名钟鸣岛弟子发动攻袭,六蛟上君下令道:“左二右三,上一下二,布雪杉八剑阵。余下弟子随我攻夏侯丹。”
围困不言师太的罄音谷弟子得令,分出八人布阵,应对那四个钟鸣岛弟子,其余人等又分两路,飞到不言师太身后,以期瞄准时机,实行偷袭。围着李冬寻等人的八个罄音谷弟子也齐齐发动攻势,挥剑的、执斧的、舞枪的,或两两联手,或三人合剑,尽管以多战寡,却并非李冬寻等人的对手。
雪杉八剑阵虽算不得法威卓越的仙阵,单对付那四个钟鸣岛弟子本来是绰绰有余的。只是方才经不言师太作法,那四名钟鸣岛弟子竟法力陡增,大有以一敌四的能耐,不光在半盏茶功夫内破了雪杉八剑阵,还将那八名布阵弟子震伤。至于不言师太自己,法力大增不说,好像先前鏖战整夜的疲态也消失殆尽了。六蛟上君自知情势不妙,见那八名布阵弟子各个七窍出血,这才不得已将吞云杖化作一面八卦金盾,以守代攻,道:“夏侯丹,你这是什么法术?”
“说起来我倒要谢谢你。你也毋须知道我这法门从何而来,总之你若与我斗下去,我便奉陪到底。且看是你先撑不住,还是我先死。”不言师太笑着,“到时候你仙根折损,可莫要怪罪于我哩。”
六蛟上君讪笑道:“你这婆娘,真真是难缠。”
不言师太道:“你不招惹我,我又怎会缠着你不放?”
六蛟上君没了法子,丢一句“我依你便是”,左臂一挥,右掌匀出一缕真元,推向金盾。那金盾化归吞云杖,疾速旋舞,拨起股股气浪。他大喝一声:“众弟子听令,凝元聚气,莫再施法。”
双方都心照不宣住了手。六蛟上君将天山玉龙咒、南冥燮血神功和灵隐神功的法门书于掌心,文字化归点点磷火,合作一粒宝珠,授与不言师太。不言师太接过宝珠,轻轻一捏,那宝珠登时裂作齑粉,飘向不言师太面门,由其肌肤渗入脑内。她抿嘴一笑,对六蛟上君道:“单云岐,这三道法门有无问题,待我回岛试炼一番便知。若无一处错漏,我夏侯丹从今往后绝不偷袭你罄音谷。”
言毕,也不等六蛟上君应声,不言师太便携四名弟子朝罄音谷西北口飞遁而去。李冬寻等人紧跟着,在罄音谷入口同四十余众钟鸣岛弟子汇合。不言师太现出真身,那一众弟子即刻下跪迎接。弟子中七八个护法弟子着紫衣青裳,余众着粉衣白裳。
不言师太道:“我吩咐你们在岛上好生看守着,怎么又自作主张,来罄音谷了?”
一名护法弟子道:“师太昨夜出岛,至卯时未归,弟子担心师太有难,这才带领师妹们前来襄助。”
不言师太点头抬手,道:“都起来吧。你们擅自离岛,本该受罚的。不过这次情势确属危急,幸好你们及时赶到,我才得以施展旋神令,说起来,你们反有大功。回了岛,我赐你们每人一粒朱蕖子。”
众弟子谢过不言师太,这一行人便浩浩荡荡飞出山谷,越过大半泽区,回了钟鸣岛。苏荣、翁绍泽替鹿连城疗伤润丹之际,李冬寻和左仪则在房中商量窃取五绝寒霄蛭的可能。左仪既未明确反对,也未给予赞同之辞,单是觉得行窃一事难度颇大,除非有十足把握,否则,还是早些回山禀报情况,由长辈们决裁为好。
李冬寻既然提起盗宝,自然有了三分决心,对左仪说:“我们未能帮不言师太盗来寒泉珠,我想五绝寒霄蛭,她是一定不会给我们的了。几位掌门派我们一行来此处寻宝,一方面是为了给你师叔祛毒疗体,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在那些俗修弟子面前展现我们仙山弟子的实力。自上回天象凶变,仙界错判形势,以至我师父和你派数人先后卫道牺牲,我们仙山的声望便每况愈下。这次我们若空手而归,虽于情于理都无挑剔之处,却耐不住俗修弟子心生不安,对我们仙门的前途有所怀疑了。自古仙魔二界都是仙盛魔衰,这倒不是说仙道恒昌,魔道恒颓,无非我们仙界千万年来人才辈出,人间修行之人更乐于投身仙门罢了。你莫要小看了那些俗修之辈的立场,仙人虽最得天地造化,却因利弊相生,未登仙位者,不得永生之躯;魔界中人虽有永生之躯,可惜魔功妖法难得日月恩泽,要维系永生之躯既要克服寒毒之苦,又要确保形神不受太大的损伤。而凡人虽则性命短暂,却祖生父、父生子、子子孙孙连绵不绝。正因凡人全无修为,生存之计又在传宗接代、以血脉传续弥阳寿之短,看上去最是脆弱,论生机之蓬勃,实乃三界之冠。仙魔二道在这三界之中孰优孰劣、孰强孰弱,其实关键就在乎人间的立场。人间向正,则仙道强盛;人间向邪,则魔势见涨。我们几个虽是仙山五代弟子,到底顶着三派的门脸,若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妥当,还巴望长辈出山,遭人耻笑倒在次,那些俗修之辈人后说我们仙山不复当年,才当真坏了事。”
左仪笑道:“李师姐言之有理,不过要在不言师太眼皮子底下窃走五绝寒霄蛭,恐怕没那么容易。我们不知此宝藏在何处,便无处下手,就算歪打正着,探出此宝所在,依不言师太的脾气,要靠近那宝贝,大概也要大费周章。”
李冬寻道:“不言师太的底细经此一战,我们已弄得清清楚楚了。况且她三华大损,要恢复过来,十天半月还是要的。若窃得到宝物那是最好不过的,若窃不着,我们便强抢。以不言师太为人质,还怕她手下那帮徒子徒孙不乖乖听话?”
左仪愕然,思忖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若操之过急,我担心……”
李冬寻道:“这不言师太别无靠山,其修为法力虽远胜你我,当真要与我们三派为敌,她哪有丝毫胜算?莫非左师妹还怕得罪她不成?”
“我不是怕得罪她,只是我们既为仙山正室弟子,也该有仙山作派才好,强取豪夺实非正义之举,万一传出去,岂不败坏师门?”
李冬寻摇头道:“不言师太早已臭名昭着,她的话,几人会信?再说了,你别看她在我们面前趾高气昂,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把仙界三派一齐得罪了。我们拿走五绝寒霄蛭,用完便送归于她,她既无损失,何必小事化大,自寻麻烦?”
左仪听她这般分析,一时不便反驳。李冬寻详尽道出她的计划,如何分工,如何潜入丹房,如何布阵擒拿不言师太,如何威逼钟鸣岛弟子,足见她自登岛的一刻已细致观察地形,早有筹谋。左仪口头上虽无半句异见,心里却生出诸多不满来,既不满于李冬寻发号施令的态度,又不满于李冬寻这非盗即抢的策略。奈何李冬寻道行高出几十年,又是白泽观五代大弟子,她态度上再高傲,左仪也不好提意见。至于她非盗即抢的策略,站在白泽观和玄鹤宫的立场看,确无不妥之处,可是站在重明观的立场,左仪至少面临两个问题。一者,不言师太出身重明观,自己身为重明观弟子,却在她的地盘做出此等鄙下之事,左仪良心上多少有些不安。二者,不言师太被逐,仙界中人皆知是因她为私情所困,窃取神水,可由不言师太和六蛟上君的关系看来,二人似乎并无私情。左仪猜测,不言师太被逐定有隐情,而这许多年不言师太所以未予澄清,定是因为这隐情之中既有于重明观不利的秘密,也有于她不利的信息。万一此次他们当真抢走了五绝寒霄蛭,难保不言师太不会一不做二不休,来个鱼死网破,跑去长白山抖出什么丑事来。到时候朱雀仙子定要怪罪左仪、苏荣二人,左仪是大师姐,自然是首当其冲。想到这一点,左仪不免焦虑,可在李冬寻跟前,她这忧心忡忡的事由又说不出口,至少短时间内,她想不出合适的立场、完美的借口去反对李冬寻。
左仪怀了心事,忐忑不安,直到午时过半,不言师太和两名护法弟子出了丹房,将李冬寻和左仪领入一处山洞,再由洞内穿过一条小瀑布,她心头的忧思方得以开解。这是因为远远地,左仪已听到蛙鸣,她想起莲香子在长白山曾说过,彭泽出产一种叫作虎爪乌蟾的毒蛙,雌蛙每年秋冬必来钟鸣岛上产卵,此蛙周身皆有剧毒,却与十余解毒神物相伴而栖。寻常蛙类都在林泽聚集,这蛙声来自山洞,定非凡物,加之不言师太一路上全无言语,更坚定了左仪道揣测:这咕咕叫唤的蛙正是虎爪乌蟾,而在这钟鸣岛上,与虎爪乌蟾相依相生的便是五绝寒霄蛭。
瀑布声渐远,蛙鸣渐近,一行五人来到一片黑黢黢的所在,只听得蛙鸣,却不见蛙身。李冬寻行天眼指诀,只见到身旁两丈远外光滑的岩壁,此外别无他物。
李冬寻心生疑惑,问道:“师太,我们已在地下百尺,你究竟要带我们去哪里?”
不言师太放慢脚步,笑道:“堂堂白泽观五代大弟子,莫非如此胆小,还怕我要害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