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乘风看看苏荣,思忖片刻,答道:“是仙缘。”
“仙缘的确要紧,若仙缘薄浅,任你道行再高、修为再精,也难列仙班。可是单说入仙门,最要紧的事,实在轮不到仙缘。能入我们仙界正室修行的,便是仙根平平者,也绝非常人可比。金石草木、飞禽走兽皆有仙根,然而仙根短长有异、厚薄有别,全凭造化。仙根雄厚者,但受点化,由法门入道、勤修真元,精进修为便可事半功倍。仙根贫瘠者,自然另当别论。若仙根几近于无,又或者奇经八脉尽断,折了仙根,再行修炼者,除了多活几十年,修为是不会有什么长进的。”莲香子摇头道,“鸿儒喘疾的根源,正是他仙根太浅。虽然我们玄鹤宫宝物甚多,可滋养仙根的宝物,本是锦上添花,并无雪中送炭之效。修行之初,真元脉息微弱,他尚有余力固持;道行越高,真元脉息越发强劲,他的仙根便无力固守真元。长此以往,真元渐乱,化作邪毒,入肺便作咳喘之疾,入肾便作血尿之症,入心便作心痛之病。单治鸿儒的喘疾,确有几味仙草,即用即效。可是他体内瘴气本是真元所化,以仙草祛瘴,则真元渐弱,瘴尽之日亦是气绝之时。这些年来,我每月以内丹和冰蒺雪蟾珠压制他的真元,已损及他奇经八脉,我担心,他活不过今年。”
顾乘风和苏荣都不作声,莲香子转身看着二人,继续说:“鸿儒虽无药可医,这世上却有一道法门,可以救他。”
“敢问是何法门?竟可起死回生?”顾乘风问。
“正是白泽观太虚上人所创的元婴珠。”
苏荣说:“我听师父说,元婴珠威力非常,专吸真元、魂魄。此等法门,如何救得了人?”
“元婴珠的秘密,写在天山玉竹峰顶,朱雀仙子自然不知。其实我也不知那元婴珠究竟有何等玄机,我只听玉华说过,这元婴珠是亦正亦邪的法门,既可废人修为、取人性命,也有培扶仙根、扭转乾坤之效。”莲香子不禁长叹一声,继续说,“可惜当今世上,练成元婴珠的,除却付千钧,只有一个误入歧途的魔女。我曾专程上过仙界三山,求诸位掌门救鸿儒一命。是丁贤梓告诉我,元婴珠有此法力,可为天资薄弱者助长数倍仙根。可惜修为精如丁贤梓,也有练不成的法门。为了救鸿儒,我只好厚着脸皮,去宫里求那付千钧。谁想他非但不答应,反出言不逊,将我羞辱一通。罢了,天意如此,我也不去强求了。本来我与鸿儒夫妻一场,是我命里注定的一笔情债。他去了,情债便还清了,于他于我,又何尝不是好事呢?”
苏荣说:“这个付千钧,果真如此冷血无情。按理说,薛先生与他也是连襟,他竟见死不救?”
莲香子苦笑道:“他这只狐狸,岂止冷血无情?你们想想看,我赤眉药仙跪地求他,他尚且见死不救,你们二人去向他讨要七星荻萝,他如何肯给?更莫说,这叶琮他只见过几面,勉强算个熟脸,以我对他的了解,便是他女儿开口,若单为叶琮一人,他也未必答应。”
三人一面说着话,一面进了丹房。莲香子对顾乘风说:“你让我看看叶琮伤势如何。”顾乘风自印堂放出无尘剑,再行五岳指诀炼化剑身,只见一抹银光游过剑刃,再化作白辉,落地现出叶琮肉身。莲香子俯身察他双目,探他眉心,这便起身运功,行三清指诀,自丹炉内汲来一枚红丸,再行八卦指诀,将红丸纳在手印正中,炼得紫光闪耀,方导入叶琮印堂。那红丸在叶琮体内紫光四射,缓缓游至膻中穴,安定下来,紫光逐渐褪色,终变为纯白。
“这孩子中毒不深,现下毒瘴还在双臂,并无大碍。至于他体内的煞气,有我紫香玉露丸护体,是不会伤及他根本的。你们既然决心去皇宫盗取七星荻萝,便需打起十二分精神来。那付千钧诡计多端,擅用幡阵,你二人修为尚可,我只怕你们经验不足,落入他的陷阱。”说着话,莲香子行金刚指诀,自印堂穴引出两颗青光闪闪的仙珠,推向顾乘风和苏荣,道,“付千钧在皇宫四周布下了玄天金罗阵,你们只要翻入宫墙,必然惊动他。这两粒定元珠可破他玄天金罗阵。但是你们切记,西梁皇宫内阵法密布,你们靠我这定元珠单能闯进皇城,至于能不能寻到七星荻萝,又能否全身而退,就全凭你二人本领了。”
莲香子言语的空当,顾乘风、苏荣已然运功,将定元珠浮在右手中指尖,稍加萃化,引入印堂了。莲香子吩咐下人将叶琮抬去厢房,三人这便出了丹房。顾乘风来找莲香子,医治叶琮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为他自己的事。毕竟玉衡道长是莲香子的师伯,莲香子在太岩、上尹两城行走频繁,说不定从她身上可问出些许线索。于是顾乘风清了一把嗓子,慢条斯理地说:“夫人,玄鹤宫玉衡道长,想必你很是熟悉。”
“这是自然,我与玉衡师伯何止熟悉?众多师叔伯中,他为人最是风趣谦和,又品性端良、一身正气。老实说,除了我师父天玑道长,我最敬重的,正是玉衡师伯,天枢掌门倒在次哩。”
“你可知,他两年前离开了丹霞山?”
莲香子并不吃惊,道,“他两年前,确来我薛府小住过几日。”
“夫人可知他去向?”
“我不曾过问,他也不曾交待。总之,那几日他早出夜归,行踪颇有些诡秘。我想,他既不说下山所为何事,必有他不说之理。那么他将去何方,我便是问他,他也未必如实告之。”
顾乘风满足地笑了,对莲香子说:“若夫人再见玉衡道长,请他务必去一趟长白山。有一件要紧的事,关系到一个人的生死,也关系到重明、玄鹤两派的存亡。”
莲香子轻轻点头,应道:“我只管通报,玉衡师伯去与不去,我是不管的。”
“他会去的。”顾乘风看看苏荣,又看看屋檐下垂落的雨帘,喃喃道,“他一定会去的。”
天黑以后雨水停了,虽然天上薄云未散,月亮却露了脸,毛绒绒的。西梁比长白山一带黑得晚些,顾乘风本打算申时动身,却捱到酉时一刻,天光渐暗,薛蓬回了府,他才和苏荣飞往上尹城。抵达上尹城时夜色已浓,俯瞰上尹城,论热闹不及纪南城,论面积不及望都,可论皇城气派,上尹却比纪南和望都强上数倍。一条轴线穿皇宫、太庙,将上尹均分为东西两片。街道都横平竖直,便是小巷子也有它成形的规矩。房子一间间挨得紧,大小相似、造型相近,一圈圈围着皇宫,发散开去。
飞到皇宫附近,顾乘风和苏荣降到低处,在一家青楼的屋顶歇脚。站在正脊上眺望皇宫,只见月光下重重屋顶如山峦起伏,屋檐下灯火昏沉,不似宫外灯光通明。他们确定御花园所在的方位,按莲香子的指引,径直飞去,出于谨慎原则,在宫墙之上逗留了片刻。宫人低声说话,在宫墙内侧举着灯笼,缓缓走着。顾乘风看到御花园方向有紫气升腾,对苏荣低声道:“那儿想必是丹房,国师该在那附近。”言毕,他化作一道青辉,朝那紫气飞去,苏荣也随他化身青辉,跟得小心翼翼。
二人在御花园西北角落下,现出真身,藏在一片灌木丛中。附近并无人声,二人出了灌木丛,沿一条石径而行,经过一方池塘,来到一座八角亭边。再行几步,二人脚下一麻,却见几缕金光由脚下铺展,迅速蔓延开去。
顾乘风道一声“遭了”,苏荣便知他们入了幡阵。那金光韧如蛛丝,将他二人紧缚,莫说逃出去,便是举臂迈步也万分艰难。苏荣转头,对顾乘风说:“师兄,我助你出去。”
顾乘风没来得及开口,苏荣已自印堂逼出一股罡气,将他团团围住。有这股罡气加持,顾乘风只将真元导入周身诸穴,缚体的金光便消融殆尽。他借机缩入天罡猎月檠,化作一团白辉,闯出幡阵。回头看去,竟是一片黑黝黝的海棠,月光照着海棠枝,把墨影投在石径上。幡阵没了踪迹,苏荣也不知去向了,倒有一股声浪飘在风中,叫顾乘风警醒起来。他左右瞧瞧,看见身后不远处的八角亭边有一口井,遂化身剑气,匿在井底。
来者是御林军侍卫,在八角亭附近搜了好半天,一无所获,这才原路返回。顾乘风飞出井,在一丛灌木旁现了真身,刚要出去,又听到几个女子的声音,便伏在原地,一动不动。声音近了,他看见八个宫婢各端一张竹托,自岔道而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个说:“宫里许久未办喜事,如今两国和亲,总该大赦才好,如此,我哥哥兴许可提早放出来了。”一个说:“大赦是一定的。你哥哥又没犯什么大罪,不过在太岩城说了几句浑话。他虽开罪于晋王,可他对皇上是一片忠心的。我想,这次大赦,他便直接给放出来也未可知呀。”一个又说:“我竟不知哥哥为什么要说那些浑话。便是臣不像臣,君不像君又如何?藩王拥兵自重虽是事实,可连皇上都未有异议,我们平头老百姓,又何必妄议政事,惹这等麻烦?”另一人说:“真是人各有命呀,那付晚香本是国师的闺女,太后认她做义女已是好运,如今她又嫁给北魏太子,将来兴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何等风光唷。”一个便说:“你快闭嘴,文琲公主的名讳岂是我们叫得的?”
这些宫婢稍走远些,顾乘风便化身飞蚊,藏在一名宫婢的发钗上,随她们出了御花园,绕过琦春阁,进了长明殿。宫婢在正殿石阶下立定,把竹托高举过额。
为首者报:“明月梅花暗绣石榴襦裙四件、如意青蟒袍两件、薄荷桂馥香囊八件、嵇山玛瑙紫铜炉一对、运祚永定图一幅、比翼双飞华胜四件、漆雕麒麟缶一对、懿和朱雀盏八件。”殿内隐隐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送进来吧。”殿外两名宦官齐下台阶,将八张竹托全恭恭敬敬地端进殿去。
顾乘风趁机遁影飞入殿内,主厅里空荡荡的,只有迎门的一面髹漆柏木浮雕甚为气派。主厅左侧有一张席、一张几、一把琴,帷幔拉起来,许久未动的样子。右侧有个暖阁,挂了一张虎皮毯。打空隙挤进去,只见一面三折屏风挡在窗前。屏风边上有一张云纹黑漆长几,长几上铜镜、脂盒、玉篦等一应俱全。长几另一头挨着一帘靛青帷幔,可依稀看见帷幔里头有个半卧的女子。正对屏风的墙上挂了一幅仙人指路图,图上有个白发仙翁,正给四名素衣朝臣指路。顾乘风灵机一动,扑向那张画,成了四位朝臣中的一员。
宦官们两进暖阁,将四张竹托搁在屏风边的长几上,对帷幔里头的女人道一声“奴婢告退了”,这便出了长明殿,将殿门合上,仍守在殿外。不多时,帷幔叫一只肤色白净的手掀起来,挂在一侧铜钩上。手的主人是个身姿纤细的女子,眉淡目圆,直鼻樱口,披一件猩红斗篷。她拿起步摇,盘腿坐在长几前,对着铜镜把步摇插在发髻上,左右瞧瞧,取下来,放归原处。她再捧起襦裙,抖开来看了看,旋即解去斗篷,欲试那件襦裙。
顾乘风到底是男子,见那女人解衣,便转过脸去。他一转脸,这女子即刻察出异样,披回斗篷,转身盯着那张仙人指路图,同时行三清指诀,由商阳穴冲出一把三尺来长的气剑,指向画中五人,道:“来者是敌是友,且现出身来!”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