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最里间。
这里一贯潮湿、阴冷、昏暗无光。
但这日傍晚这间牢房周围被人细心打扫过,显得干净又整洁。
戌时过半,刑部牢房大门敞开。
刑部尚书陪同一个尊重的身影走了进来,来人问道:“老师在哪间牢房?”
刑部尚书恭敬道:“回禀陛下,首辅大人在最里面的一间牢房。”
小皇帝点了点头,在刑部尚书的指引下,走到了最后一间牢房跟前。
他透过牢门看向里面,孟鹤雪本来坐在地面的草席上,如今看到小皇帝,屈膝向他行礼。
“臣参加陛下。”
小皇帝沉默不语,静静地看着他。
孟鹤雪跪伏不动,哪怕穿着囚服姿态依旧平静、从容。
他永远这副淡然,不慌不忙的样子。小皇帝有些失望,他本以为会看到一个跪地求饶的人。
也许就算他这会儿下令,要判孟鹤雪死刑,恐怕孟鹤雪面上也不会有什么波动。
小皇帝咬牙,既觉得愤怒,又觉得无力。
“开门!”他吩咐。
狱卒连忙将牢门打开,小皇帝抬步跨了进去,走到孟鹤雪跟前。
他也没让孟鹤雪起身,而是说:“锦衣卫听从你的命令,将四大家给围了起来。孟鹤雪你好大的胆子!谁给你的权力调用锦衣卫的?!”
孟鹤雪微顿,额头伏得更低。“臣有罪,请陛下降罪。”
小皇帝大怒:“孟鹤雪你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福公公赶紧跟着的刑部尚书几人都出去,而他守在牢房门口。
“陛下自然能,臣子若有违逆之心,便犯了国法。陛下是明君,这天下疆土乃至百姓,都是陛下的臣民,微臣也不例外。”
小皇帝眯起了眼,沉声道:“你知道这两天宗室还有朝臣上了多少弹劾你的折子?说你把持朝政、玩弄权术,还……仗着朕年幼,胁迫诱导朕!那些人给你拟的处罚是什么你知道吗?”
孟鹤雪抬起眼。
“凌迟!”小皇帝咬牙。
孟鹤雪双手抬起,合掌拜下。“臣遵旨!”
“孟鹤雪!”小皇帝情绪激动地喊着他的名字,“你知道“凌迟”是什么罪罚吗?不对,这世上就没有你不知道的。首辅大人学贯古今,定是知道凌迟而死的人,死前是什么样子的。”
孟鹤雪低声道:“陛下,臣知晓。”
小皇帝紧紧握紧拳头,在孟鹤雪面前,他始终无法做到喜形不于色。
“孟大人似乎一直将生死置之度外,明知道插手锦衣卫是死罪,你也毫不犹豫地插手。明知四大家与宗室利益绑定在一起,还是要去动四大家。明知道朕不是一个合格的明君,却非要辅佐朕!”
“陛下。”孟鹤雪打断他,“在微臣心中,陛下会是明君。”
小皇帝不知道孟鹤雪哪里来的自信,他都要将他凌迟处决了,孟鹤雪竟然还信他是明君。
大齐皇室从开国以来,出过无数代帝王,但没有一个是明君。
君臣猜忌,帝王疑心,良臣惨死……这是大齐历史上不断发生过的事。
孟鹤雪不会不知道,很多时间他都在装作一个聪明乖巧的学生,同时也是一个疑心甚重的君王。
他一直在暗暗猜忌孟鹤雪。
他一面任由孟鹤雪出入宫廷,在锦衣卫中大肆揽权,代行帝权,打压世家和宗族。但另一面又不断警惕着他,时时盯着他。
孟鹤雪是一把刀。
他出身寒门,无依无靠,背后没有任何势力,只有他自己。
当小皇帝成长到足够强大后,折断这把刀便是他踏上一代强君最好的方法。
孟鹤雪似乎也一直等着这一时刻。
而如今就是最好的时候,既除去了四大家,又顺着朝臣的反对,除去孟鹤雪。
此后朝堂上,他将再也没有掣肘。
但孟鹤雪是他的老师啊,在他登上皇位惶惶不安的时候,是站在他身后的孟鹤雪给了他最大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