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崔家来人了。
长长的队伍里,有内官,也有礼部的官吏,还有乐倌跟在后面奏乐。
宣旨的内官是宫中的主事内官。
他清清嗓子,高高举起明黄色的诏书。顿时四下寂静,众人跪拜叩首:
“奉天承运,圣人诏曰——
崔氏有女,端庄淑慎,智勇双全。于危难之际,挺身而出,救朕于危难,其忠勇可嘉,功绩显赫。朕深感其德。
崔氏品行高洁,志在青云。今其请赐不嫁之身,以专心致志于修身养性,朕深感其志。故赐“独善其身”之牌匾,以彰其志,勉其行。钦此。”
崔家众人齐声谢恩。
“崔氏,还请上前来接旨吧。”内官笑得很温和。
崔礼礼一身锦绣百花裙,满头珠翠,面若桃花,伸出素白的双手,将那绸缎制成的圣旨紧紧握在手中,却恍惚起来。
前世狗皇帝赐她贞节牌坊,也是外祖办的,也办得极为风光。
也是长长的队伍,占了一整条街。
彼时,她穿着一件素裙,不着钗环,不施脂粉,跪在县主府门前,等候宣旨。
内官念了什么,她一点都不记得,只记得“贞节牌坊”四个字。
耳朵里反反复复都是那四个字,像是一群黑压压的蝗虫袭过,将她所有的情绪都啃噬得一干二净。
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接过那道明黄的圣旨,就如同伸出手主动拷上一把枷锁。
杨嬷嬷在她身后拽她袖子,让她谢恩。她如傀儡一般捧着圣旨,三拜九叩。
再后来,贞洁牌坊落成了,她仍旧一身素衣,白白净净的立在牌坊底下,各路艳羡的恭喜,她都充耳不闻。
守寡多年,她早已没有了情绪。
她甚至连沈延的面容都不记得了,却要为一个名字守一辈子。
开心的是别人,荣耀的是别人。
世间万事都与她毫无关联。
不过是熬日子罢了。
熬过了今日,今日变成昨日,明日又成了今日,后日亦是今日。每一日没有区别。
她定定地站在牌坊底下,目光呆滞。
远处停着一辆马车。极普通的马车。
马车前,坐着一个马夫。
天气热,他褪了外衣,只着一件半臂的布衣,露出来的双臂结实有力,汗涔涔的皮肤泛着铜色的光,
隔得太远了,她却能想象汗珠顺着手臂滑落下来的情形。
杨嬷嬷冷声在她耳边说道:“目不可斜视。”
袖子里的指甲嵌入掌心,她收回目光盯向正前方的树梢。但余光仍落在那马夫身上。
长街被人堵得死死的,马车动弹不得。马夫似乎也不急着赶路,戴着斗笠,抄着手靠在马车上休息。
她看不见他的面容。
然而,长什么样子,对她来说并不重要。那一身铜色的腱子肉,是她站在这牌坊底下唯一的生趣。
“崔氏?崔氏?”内官唤了她好几声。
崔礼礼回过神。
她还姓崔,不是沈延的未亡人,身边站着的是面带微笑的爹娘,再不是冷冰冰的杨嬷嬷与县主。
不管将来如何,这次,她终归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崔氏,请吧。”内官指了指挂在崔家门楣上的那鲜红绸布,示意她亲自揭开。
崔礼礼眼眶一热,捉住那滑腻的红绸,手指竟有些颤抖。
用力一拽,红绸飘在空中。
似烈火焚烧,又似凤凰涅盘,绚烂而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