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挺站在伏栖殿门口。
听着殿内女人娇笑着叫了一声:“圣人,轻点儿,臣妾受不住了。”
是小云姑娘,不,是云美人,云美人的声音。
她没有胡说。圣人真的临幸了她。
窗户上投影着的交缠的人影,将他刚才在枯井边受到的惊吓彻底抚平。
门口的常侍见到他来,淡淡地道:“候着吧。”
没多久,里面的动静停了。常侍隔着门说了一句:“云美人的人来了。”
门吱呀一开,周挺迈了进去。门内旖旎的香气和太后宫里完全不同,是温暖和暧昧的味道。他净了身,没有了春欲,但这味道窜进心里,仍让他心旌荡漾。
他跪在地上,面前是一双绣着云龙纹的靴子。
“你叫周挺?”
“奴,奴是周挺。”
宗顺帝看看躺在床上的娇人,问周挺:“你可愿来伺候云美人?”
“奴愿意的。”
宗顺帝站起来往偏殿里走:“太后那边未必能放你走,你随朕进偏殿,朕叮嘱你几句话。”
云美人披着衣裳下了床,也想跟着去听,却被常侍拦住:“云娘娘,这宫里的规矩,不能错。圣人说话,便是太后、皇后娘娘都不能听的。”
云美人只得在外面候着。
伏栖殿的偏殿不大,寻常只用来放些杂物,窗户很小,许久不开,屋内闷着樟木的香气。
宗顺帝闲话似的问了些家常之事,周挺都一一答了。
“你在昌宁宫中这份差事,不容易。想不到你竟能为太后做到如此地步。想必太后也知道你的忠心,极宠你的,不知你为何又愿意舍下太后,来伺候云美人?”
这话怎么回答?
跟圣人说他娘喜欢虐杀宫人?
周挺说不出口。
“可是因为朕的这个母亲,今日又杀了一个宫人?”
圣人的语调分不出喜怒,周挺即便被戳中心事,也不敢应承。
“你今日拖去丢进井里的,是你曾经说过话,一起吃饭睡觉的兄弟吧?”
周挺一惊,额头点着地砖。
刚入深秋,宫中已开始烧起地龙,这砖并不冰凉,而是温温的润润的,就像一个活人的体温。而他和昌宁宫的二十几名宫人,不知何时就会变得比这地砖还凉还硬。
他伏在地上不敢说话,头顶上传来圣人不悲不喜的声音:“你今日不该来。云美人得了朕的眷顾,尚且不敢公之于众,你一个小内官,莫非朕还要去与太后撕破脸争要?”
周挺心一冷。圣人说的是实话。太后的权势如此之大,圣人怎么会为了自己去跟太后要人?可眼下也没有了别的路,每日胆战心惊地活着,听着那些小宫人响彻宫闱的哀嚎声,看着他们浑身的伤痕,小命如同枯枝烂叶一般被人踩踏,任谁都想搏一搏。
“奴知错了。”
“周挺,身为宫中奴婢,就要有为主舍身的决心......”圣人意有所指地道。
“圣人明鉴!奴并非贪生怕死之人。”周挺心一横,一咬牙,“若非进宫,奴必然是要投军上阵杀敌,为国捐躯去的。”
“哦?”宗顺帝有些动容:“叫你这样的铮铮男儿去做肉痰盂,当真是委屈了,可惜了......”
周挺一听圣人竟这样说,不由地痛哭起来。
“奴进宫之后,勤勤恳恳,哪怕刷恭桶,也刷得比别人干净。后来被点到昌宁宫,奴也想为主分忧,哪怕为主舍身,也在所不惜。只是,只是奴每日看到一条一条的命,就这样白白没了......实在是不忍,也替他们不值......”
他伏在地上抽泣不已,话已说不下去。
屋内无风,烛火却摇曳起来,将宗顺帝的影子拧得摇摆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