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穆俊卿疑惑接过她递来的纸,一看便挪不开眼睛了。
纸张上记录的关于鸟巢、鸟类的信息,都是他上山下草原研究、打电话请场部的人帮忙找书,都没能搜集起来的珍贵知识。
“我之前已经跟大队长他们开会商量过了,等这些知识集齐,就请你带着大家一起砍柴、捡柴、摘草,造鸟巢。
“造好鸟巢后,也要你带着大家将不一样的鸟巢,放在与之对应的鸟儿们喜欢的筑巢地。
“以此来招揽鸟儿们在我们的草场上筑巢,也招引和拦截北迁的鸟类留下来产蛋繁衍。
“这样蝗虫就有了大量天敌。”
林雪君将糖纸拉平放回铁盒,盖好盖子,揣进蒙古袍襟口里。
“我?”穆俊卿惊愕地抬头,“我行吗?”
“跟着你干活的人员我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只要你带着他们,教好他们,看好他们就行。”
林雪君笑着道:
“穆大哥这些针对鸟巢的研究很好,陈木匠造凳子桌子之类也许比你厉害,但造鸟巢或许也不如你。说不定读过这些笔记以后,你就是咱们公社最厉害的鸟巢专家了。”
“……”穆俊卿眼睛直直地望着她,呼吸渐渐急促,既觉紧张,又感激动。
捏着笔记的手指不自觉用力,察觉到纸张被压得褶皱了,他忙又珍惜地松手,小心翼翼将之抚平。
垂眸望着这些林雪君重新整理过的笔记,沉默了几分钟后,他才低着头似自言自语般地道:
“其实……我们都渴望得到你的夸奖。”
“啊?”林雪君以为他在思考执行细节,已经开始东张西望,忽听他开口,不解地看过去。
“……”穆俊卿转头对上她充满疑惑的眼睛,羞赧地笑笑,又将目光转回自己放在膝上、捏着笔记的拇指上,“这近一年里,你做了太多事。
“在我们的心目中,你是文武双全的。又有文化,又能做事情。连开枪、跟牧,甚至进森林采药、上山爬树都很厉害……”
他想起之前在草场上,顶着大风,自己对塔米尔说的话。
那时候四野没有其他人,他捂着大皮帽子低头艰难前进。塔米尔快步赶过来,走在他前面替他挡风,还像头老黄牛一样转手拉着他一起往前走。
那时候他有感而发,为了压住风声,大着嗓门喊:
“我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少了点男子气概。”
塔米尔听到他的话并没立即回答,拽着他走到一处避风坡,带着他蹲靠在坡后背风处。跟他一起喝水休息时,才开口讲:
“没有文化才不行呢。我没文化,就跟别人说不上话。马骑得再好,枪打得再准,又有什么用呢。”
在那一瞬间,他体会到了他和塔米尔自我审视时,不约而同的小小自卑情绪。
也隐约明白过来,他们各自在倾诉时未尽的话语,其实是一样的。
塔米尔心中有一种对‘有文化、理性又聪明’形象的崇拜之情;
他心中的崇拜,则是‘敢想敢干、能跟大家打成一片、不怕苦不怕脏地做成一件又一件事情’;
这两种自认不足,且最向往的特质,一旦重叠,就具象成了一个人。
穆俊卿望着自己右手拇指压住左手拇指,无意识地轻搓,陷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林雪君被夸得不好意思,哈哈两声,拍拍他肩膀:
“你认真研究学习了,恰逢遇到生产队有这样的需求。
“机会遇上有准备的你,这也就跟你的老师陈木匠有关,其他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
说着她站起身,将胸口揣着的铁盒子拍得啪啪作响,一边往外走一边道:
“穆大哥,谢谢你的糖,我就收下啦。
“人工鸟巢的制作和放置工作,从现在开始吧。
“每天做多少,什么天气去放置,你自己安排好,回头跟大队长汇报一下就行。
“我先走了。”
“我送送你。”穆俊卿忙从回忆中抽离,换上个爽朗的表情,跨着大步随她出门。
穆俊卿送林雪君出门,院子里的几人都抬头与林雪君作别,目送他们出院子。
大家心里都羡慕穆俊卿跟林雪君一起到生产队、一起成长起来的知青情谊,最近也很羡慕其他那些肩负了看起来比伐木更重要的防旱防虫工作的同志们。
待穆俊卿走回院子,捏着单子点了几个伐木社员的名字,宣布大家一起被分派了‘防虫工作’中很难、很具技术性、很重要的一环工作后,所有人都放下手里的刨子或斧头,高兴地欢呼笑叫。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劳力能托付给更被认可、更有意义的工作,每个人都想当英雄,想做功臣。
林雪君走远后听到身后传来的喧闹声,忍不住回头眺望院子,嘴角也跟着高高挑起。
绕过陈木匠家门外的小路折返知青小院,路过阿木古楞的小木屋,林雪君敲门听到他应声后推门迈进去。
小木屋被烧得暖呼呼,炉子上还有一锅奶茶正咕噜咕噜地冒泡。
阿木古楞照旧伏案赶工画画,面前颜料、画笔摆阵一样铺了满桌。
“头抬起来,眼睛不要一直看画,隔几分钟就转头透过窗户远眺6米以外的景物,这样做能帮助眼睛休息,比闭目养神还有效呢。”林雪君走到他身后,低头打量他画出的一张又一张草药写实水彩画,“怎么样?快画完了吧?”
“差8张,画完后就能跟着大家一起去劳动了。”阿木古楞抬头道。
多少人羡慕他不用去草原上喝西北风挨冻,他倒一直急着想快些干完手里的活好去草原上吹冷风。
“别着急,质量要保持好。”林雪君从怀里掏出铁盒,捏了一颗大白兔放在他手边,“穆大哥给的,一人一颗。”
说罢拍拍他肩膀,转身出了木屋。
在阿木古楞院外的小路上,她遇到牛棚清理员,对方一见她就迎过来,说牛棚里出了件怪事,非得请林兽医去看看是不是牛生病的症状。
林雪君将铁盒往狗窝上一放,屋都没进就被牛棚清理员拽走了。
到了牛棚,对方立即将一堆牛粪山指给她看。
原来最近清理员发现了个奇异的事:平时都随处拉尿的牛,竟出现往一个地方拉屎的现象。
连着几天早上清洁员过来打扫的时候,都会发现一个牛屎组成的小山堆儿——这可太奇怪了,难道大母牛们还学会定点拉屎了?
前所未见,闻所未闻!
咋地?他们第七生产队的牛不仅长得好,还有智力层面的提升?
林雪君也皱眉疑惑,她可没学过牛生什么病会做这样古怪的事。
“不是你清理过来的吗?”她问。
“不是!我每天晚上睡前检查母牛们状况时,都还没有牛粪堆,第二天早上就出现了!”清洁员信誓旦旦道。
当晚吃饭时林雪君跟大队长提起了这处古怪,大队长也不知道咋回事。
问了放牧的人也表示不清楚,大队长干脆晚上安排了人每隔半小时过来查看一下。
在半夜轮到林雪君去牛棚查看时,如麦田圈一样神奇又古怪的‘牛粪堆’现象始作俑者终于现身——
刮超级大风的冬夜,一个黑壮的身影在牛棚里忙忙碌碌。
林雪君背着猎-枪站在牛棚门口看得哭笑不得,大声喊道:
“蒙克!你大半夜不睡觉,跑过来掏牛屎?
“你不能让大母牛自己拉屎吗?”
大母牛用得着你帮忙掏屎吗?这事儿也有人上瘾?大半夜偷摸来干?
蒙克忽听这一声喝,吓了一跳,忙倏一下抽回手臂。刚被做了直肠检查的大母牛肠道括约肌舒展又收缩,啪啦啦几团牛粪喷出。
“哎呀呀!”蒙克被牛粪砸到,惊叫地忙往后跳,撞在另一头刚被‘服务’过的母牛屁股上,惹得母牛哞哞直叫。
林雪君走过来,看一眼地上被他掏堆而成的牛粪堆,挠头问:“你咋回事嘛?”
抬头一看,蒙克满头冰碴子,流的汗都被冻结了——这是有多爱掏牛粪啊,都冻成啥样了还天天来呢。
蒙克不好意思地想要挠头,手凑到脸边忽闻到臭味,这才想起手上沾得都是牛粪,忙又垂在身边。
林雪君示意他先把手洗洗再说,他这才转身去洗手擦。
待蒙克再站起身,终于组织好语言解释道:
“我们生产队队长没听林兽医的话,今年秋天仍给去年难产的母牛人工授-精了西门塔尔大牛犊子。我得多多练习,好好学习,不然要糟糕了。”
他心里挂牵着大家辛辛苦苦养的牛,因为跟林雪君学到了给牛做检查、接难产大牛犊的方法,才更要勤练,想确保自己回生产队后能干得了这工作。
人一旦有了能力,有了救牛、帮人的可能,也同时背负了责任,有了压力。
“……”林雪君望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息道:“你学得很好。如果回生产队以后遇到问题,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别给自己施压太狠,晚上还是要好好睡觉的。”
上午干活,下午学习,晚上还要上实践课,他不要命啦。
“明白了。”蒙克戴好手套,小学生挨训一样在林雪君面前低着头,站得笔挺。
瞧着他的样子,林雪君心中情绪复杂,拍拍他肩膀,劝他回去睡觉,并向他承诺接下来几天的课上会带着大家再巩固一下这些技巧。
“谢谢林老师。”蒙克高兴地忙不迭道谢。
林雪君拍拍母牛宽厚的背,真好,今年大母牛们冬天虽然也有掉膘,但没有一头像去年那般瘦成骨头支着皮的‘牛帐篷’。
转头间脸上带了笑容,她故作叹气状道:
“你也别天天晚上来掏牛屁股,让它们也歇歇吧。”
“啊……好。”蒙克尴尬地红了脸,一边抚摸牛屁股,一边挠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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