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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我的狼丢了(1 / 2)

沃勒从院子里跳离,奔向草原的第二天,草原上飘起了小雪。

早饭后它仍未回返,林雪君只得先带队出发去捡牛粪,没有黑脸大狼随侧,心里始终空落落。

又过一天,沃勒仍未回来,林雪君心里愈发焦急,再上草原上捡牛粪时,便沿途纵马呼号沃勒的名字,企图引迷路的孩子找到方向。

但她并没有得到回应,沃勒仿佛消失在了茫茫草原。

接下来的几日,每天上午林雪君都坚持去草原上捡牛粪,即便驻地的燃料已足够多。

大队长知道,她不是去捡牛粪,是去寻找沃勒的。

不放心她自己一个人出发,便叮嘱阿木古楞、托娅和塔米尔几人陪伴,其他学员们则留在生产队做其他工作。

可是,天地辽阔,该去哪里找?

狼消失在草原,就像鱼消失在大海。

林雪君上午上草场捡牛粪找沃勒,下午教课,课后还要思考旱情之后草原上各种状况的应对方法。

到了该入睡的时候,她总想沃勒。

有时梦到它终于回来了,拱在她颈部磨蹭她的面颊,舔她的下巴。梦里那种跟大狼挨挨蹭蹭玩闹的触感都清晰,醒来却只有空寂的黑房间。

耳边有衣秀玉和孟天霞平稳的呼吸,没有大狼扎人的毛发和湿漉漉的鼻子。

庄珠扎布老人说,冬天母狼发FQ情,沃勒一定是被母狼的气味和声音吸引走的,等发FQ情季结束,沃勒就会回来。

林雪君偷偷在夜里别人看不到的黑暗中哭了几鼻子,之后努力振作,将精力集中在工作和生活上,以减淡自己对沃勒的担忧与思念。

偶尔夜半听到遥远的狼嚎,她还是会披上羊皮德勒奔出小院,可惜那都不是沃勒的叫声。

没有了大狼陪伴,边牧糖豆都显得低落了,常常远眺草野,不知在想什么。

朋友们为了帮助林雪君转移注意力,晚饭后常来知青瓦屋作客。

今天来的是穆俊卿,询问她关于写作和投稿的事宜。

他最近几个月也写过稿子,但是投稿都没过。明明写的也是知青生活,也有草原劳动,怎么就不行呢?

林雪君在阅读他写的稿件时,的确会忘却烦恼。

专注工作,已成了她的忘忧良药。

“其实写得很好,但是文绉绉了些,不够简单明快朗朗上口。”林雪君认真读过之后,将稿子放在桌上,抽出几份报纸找到一些文章指给穆俊卿看:

“现在国家在搞扫盲活动,同时也在推行赤脚医生、赤脚兽医下乡,其实就是想将文化知识、精神文明、重要技术,都向边疆和农村普及,以拉低城市和农村断层般的差距。

“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们要写的文章,也绝不是只给少数有资源从小上学读书的人看的。而且现在我国才从混乱中走出来没多少年,真正有文采、看得懂文言文词句的,太少了。

“所以要保持文字的优美,但要注意遣词造句的口语化,不能给报纸的阅读受众设置阅读门槛。

“记得,站在劳动者的立场,写劳动者看得懂、爱看,跟他们生活息息相关的文章。”

“嘶——”穆俊卿听过她的话,再看自己的文章,对比过报纸上的文章,立时便读出了巨大的差异。

之前他还觉得报纸上许多文章文笔和知识储备远不及自己,纳闷怎么人家能登,自己却不行呢。

当事者迷,这会儿一下便被林雪君点醒了。

之前堵塞的文思忽而泉涌,恨不得站起来跑回家重写这些内容。

林雪君见他露出茅塞顿开的表情,察觉自己的话得到了他的理解和认同,感觉帮到朋友,心里也很愉悦。

于是笑着再次提议道:

“穆大哥不是在研究建筑书籍嘛,其实乡下、边疆有许多城里人都看不到的‘建筑’,是非常好的创作题材。”

“什么题材?”穆俊卿受到林雪君点拨后情绪高昂,一听她还有建议,当即坐直身体,做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林雪君被他的样子逗笑,喝了口水才道:

“大自然不止人类会建屋造桥,其实动物们、昆虫也可能是建筑大师。人类甚至常常需要向动物学习建筑之法。

“比如鸟,每种鸟筑的巢都不太一样,有的鸟会给自己的窝做外墙、防寒层、内墙,还会选用柔软的棉絮等植物铺床。

“再比如蚂蚁,会在地下挖掘不同功用的穴洞。

“燕子有时会筑圆形的只有一个小小孔洞的巢,有时会筑碗状的巢,它懂得在不同的环境下改变自己的巢穴形状。

“狐狸也会挖掘自己可以正常出入,狼却追不进来的洞穴。兔子会给自己的洞穴挖不止一个出口……

“说远了,只讲你的创作的话,其实可以走进森林和草原,认真观察和研究不同环境下不同鸟类的筑巢方法,以此分析出在潮湿、干旱、大风、森林等各种不同环境下,要如何建房才能使房屋发挥最强功效。

“比如我们这的土坯房年年都要补房顶糊墙,不然就会漏雨。比如中原很多可以晾晒粮食的平房顶,能存放东西,甚至做视野好的天台。可北方和南方一些地方,却都是尖房顶,因为雪大、雨大,如果房顶是平的,会积水,或积雪过重会压塌房顶。

“这是你的专业所能观察到的特殊角度,一则观察的过程中会在大自然中遇到许多趣味性的事和现象,这个一定很好玩,读者会因为有趣而喜欢阅读。

“再则你可以通过写文章将自己的名气跟‘建筑师’挂钩,方便你以后在建筑方面的发展。说不定会有伯乐看到你,如果你未来要离开边疆去做大建筑师,这时的名气和经历也能成为很好的助力和跳板。”

穆俊卿一边听一边记录,时不时因她的话而兴奋得面红耳赤。

真是很好的想法,不仅能帮助他写文章,还能帮助他在建筑这个层面上进步。之前读建筑专业书籍的时候,外国的书写着的确会常常提及动物筑的巢或屋,给他启发很大。

在林雪君讲述的过程,他已经灵感爆棚,又恨不得立即冲进森林、爬上树梢,寻找鸟窝做观察和研究了。

光是想想,就已经觉得奇趣无穷,如果写出来,一定会有很多人爱看的。

“《为什么喜鹊要这样做窝?》《从燕子窝中人类可以学到什么?》《河边鸟巢对农业生产的影响》《鸟类如何做到将巢筑在树梢,大风撼树仍屹立不倒》……我随便举几个例子,当然我没有认真研究过鸟巢,穆同志一定能找到更多有意思的点,和一些能在建筑等层面上帮到人类的知识。”

人类的建筑真的多种多样,热带、寒带气候不同建筑不同,各个国家文化不同建筑不同,当年读书的时候,林雪君每次出门旅游,都会被各个地区特殊的建筑所吸引。

徽派的马头墙、小青瓦,江南的亭台楼阁、九曲环廊,乃至黄土高原上的窑洞、新疆的地窝子……

所有人都渴望自己所处环境的文化、习俗被认同,被看见。

穆俊卿如果能将这个内容钻研深入,同样能令阅读的人感觉到被尊重,也会有许多令人意想不到的化学反应出现。

她这个给他出主意的人,都不由得兴奋起来。

穆俊卿书写记录罢,盯着面前的本子陷入天马行空的畅想,许久后,他忽然抬头望向她:

“你觉得将来我会离开吗?”

她刚才提到……如果他要离开边疆做大建筑师,现在的一些相关文章的发表,会有帮助。所以,她其实也觉得他会走……

林雪君转头对上他的视线,沉默了几秒才莞尔道:“穆大哥是很理性很聪明的人,我们刚到生产队的时候,你就有意识地带着大家配合生产队里的社员们工作,不歘尖儿不露头,安抚着每个人的不安和不满,努力带着我们融入新社群。

“虽然我帮大母牛产犊打开了牧民们充满防备和审视的门,但其实你比我的规划性更强。

“包括后面你跟陈木匠学习,写信请家里人给你邮寄建筑学书籍。

“我是在首都时就喜欢动物医学相关和草原相关的知识,提前带着技术来到这里,所以自然而然地融入。

“穆大哥其实更不容易,来这里后快速接受了自己的不习惯,调适过心态后又立即在现有的环境中寻找对自己有力的方向。一旦找到,就毫不犹豫地抓住机会,朝着自己的方向努力。

“这样的人,不可能一辈子只做桌子椅子。”

有的人看似风风火火,心里其实很平和,没有悄悄下狠心,咬着牙要出人头地的野心。

穆俊卿是另一种人,他看似温和沉稳,脾气也好,但心里其实一直有一团火,充满了不甘,和渴望腾飞的欲-望。

“……”穆俊卿静静地听林雪君讲话,在寒风呼啸的夜晚,忽然觉得心里某些浮躁的东西平静了。

那种无论热火朝天的盛夏,还是枯燥孤寂的长冬,都干柴烈火煎熬灵魂的孤独感,在她的慢声细语中,渐渐平复。

在穆俊卿得到林雪君的建议后,他开始了抽空就爬树看鸟窝、取冰时在河边芦苇荡里找鸟窝的忙碌日常。

他的画不如阿木古楞好,便在阿木古楞紧锣密鼓赶工《中草药图鉴》的间隙,请阿木古楞帮他画一些不同角度的鸟窝图,作为自己投稿文章时分析例证的参考。

当然,阿木古楞这些画的原稿,穆俊卿是不舍得邮寄出去的,怕邮丢。他都会找薄一点的纸张放在阿木古楞的原画上面,在纸张下打光后描画,再把自己描的那幅画一并投稿。

在林雪君等待狼群发FQ情期结束的这段时间里,额仁花带人赶马车去场部采补物资,回来时又捎来许多信件邮包,其中以林雪君的最多。

大部分竟都是她写养牛和种苜蓿的文章的转载‘稿费’,大量的信纸、邮票、本子、墨水和书籍等‘稿费’再次摆满了整张桌。

这些转载的报社大多数都是内蒙和东北三省农牧区的报社,这还在林雪君的推理范围内。

惊异的是居然还有家新疆报社也转载了她的文章,回函的‘稿费’中,居然还有一些《新疆牧区报》的历往旧刊,上面登载着许多关于西北土壤种植、养殖经验的文章。

林雪君欣喜地将所有笔墨纸砚分类收敛,又仔细整理了所有《新疆牧区报》,准备有空时仔细读过。

所有信件中最薄的一封,是来自偏南方沿海城市的陌生人信件。

对方写的收件人地址也是笼统的【内蒙古呼伦贝尔盟呼色赫公社林雪君同志】,应该是公社邮局的人认识她,才将这封未写清生产队的信件送到她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