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斜的时候,鬼鸮又被喂了一只灰鼠。吃饱喝足的小东西不仅比之前更有精神了,还开始发出一些咕哝似的声音。
似乎是渐渐习惯了营盘里人来人往的情境,也明白这些走来走去采药忙碌的人并不会骚扰它,所以渐渐收拢起翅膀,小小一只立在树桩上。有时从后面看它,灰褐色的毛发像一团灌木一样,怪不得后世鸟类爱好者常常穿梭于兴安岭树林,却总是捕捉不到鬼鸮的身影。
把所有草药都分类整理好后,林雪君终于能坐下休息一会儿。
之前为了更快更深入到后山,大家急行军般,走得特别累。今天虽然慢下来了,但也一直在营盘四周不断往返,采药、整理药材等工作也让人忙不停。
如今天色渐晚,一天的工作收尾,心态和身体忽然都放松下来,才觉得疲惫压身。
衣秀玉一瘸一拐地走到林雪君身边,挨着她坐下后长长吐出一口气。她帮着林雪君做草药教学,嗓子都有点哑了。转头看看林雪君,觉得好像很多话想说,可一张开嘴就觉得喉咙冒烟,话又咽回去了。
她踢掉布鞋,绑包住裤腿的高袜筒处粘了许多草球,一颗一颗揪掉后居然发现了一只羽虱也趴在袜子外,大概正等着她褪掉袜子露出皮肤便要扑上去吸血呢。
将之捏下后放在泥土上,压个小石子在虫背上,然后用鞋底狠狠地碾。
又仔细检查过确定没有其他虫子,她才小心翼翼脱掉袜子。
当下便露出大脚趾侧和脚掌处的水泡。
林雪君瞧见后哎呦一声,她踢掉靴子,褪去袜子后,把自己脚丫子展示给衣秀玉看,忍俊不禁道:
“咱俩水泡的位置几乎一样。”
“走这么长的路,又是山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还不时踩进轩软的腐殖质里之类,这样赶路,肯定会起水泡的嘛。”衣秀玉踢掉另一只脚上的鞋袜,“这只脚只有一个水泡,你呢?”
“我这只脚有2个。”林雪君又穿上鞋,跑去找了两根她用来针灸的银针,烤热消毒后又抓了把知青给鬼鸮敷背剩下的马齿苋糊糊。
坐回大树桩后,她将一根针递给衣秀玉:“你帮我挑泡,我帮你挑。”
“嘶……”两个姑娘于是各自翘着脚请对方帮忙。
先将脚擦洗干净后,再拿针戳对方的脚脚。戳破水泡后将里面的组织液挤出,把被水泡撑鼓起来的皮肤压平,再糊上消炎生肌的药草糊糊。
全程衣秀玉都呲着牙,给别人挑水泡也可怕,自己水泡被挑也可怕,还疼。
尤其挑好所有水泡,穿上袜子踩回鞋子时,更是痛得嗷嗷叫。
两个人相对着嘶嘶哈哈地抽凉气,林雪君干脆向后一仰,直接躺在了松树下松针铺盖的厚软地面。
脸边是一颗完全炸开的干燥松塔,林雪君将之捏在手里咔吧咔吧地捏着把玩。
衣秀玉也学着她的样子躺下去,视线穿过树枝圈勾的空隙,看渐渐从湛蓝变成墨蓝色的天空。
她心里念叨着“不疼不疼,我是钢是铁,不怕疼”,嘴巴一张,忍不住便唱了起来:
“比铁还硬,比钢还强……”
林雪君一听这调子如此熟悉,不知不觉便跟着应和:
“向着太阳,向着自由……”
抱着一捧干木枝和炸开的干燥松树塔回来烧的赵得胜路过两个女孩子,不由自主地也唱了起来:
“向着新中国……”
于是,歌声渐渐传染了整片营盘,所有人都跟着唱了起来:
“团结就是力量……”
“发出光芒万丈……”
唱歌好像真的有鼓舞士气、提振精神的作用,劳累的学员们唱着唱着好像都不那么累了。
脚上、背上的酸痛等似乎也得到了纾解。
音乐安抚了人类的灵魂,也救治了小小抗议的肉身。
阿木古楞和神射手宁金在歌声中冲回营盘,两个人都啊啊大叫,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
歌声被打断,大叫回头便见一大一小两个少年都成了落汤鸡,从头到脚全湿漉漉的。
坐在树桩上的林雪君刚想问他们是不是跑去游水了,忽然看清了阿木古楞手里拎着的东西。
“蜂蜜!”她惊呼出声。
阿木古楞循声终于找到林雪君,当即啪叽啪叽踩着被水浸湿的白布鞋朝她跑过来,献宝一样将蜂蜜送到她面前,高兴地道:
“你尝尝,野蜂蜜可甜了!”
林雪君望着他手里捧着的闪烁着蜂蜜特殊金色稠亮光泽的完整蜂巢,忍不住咽口水。
这可是真正采食各种鲜花花粉酿成的新鲜蜂蜜!不是后世那些骗人的假蜂蜜。
光是闻着就够香甜的了,她抬起头,忍不住道:“我们烤兔腿的时候可以把蜂蜜涂在外面,焦香甜蜜,那样吃老好吃了。”
目光落在献宝的阿木古楞脸上,林雪君的笑容微微怔住,小少年那只蓝瞳眼睛完全睁不开了。
好好的帅少年,因为眼皮被蜜蜂盯肿,变得有些惨又有些滑稽。
可他还笑着,高兴地用浅褐色的那只眼瞳望着她。看见她惊喜的样子,于是笑得眼睛更弯了,白白的牙齿也露出来,仿佛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已经变成了个独眼海盗。
太阳悄悄隐藏了半张脸在山坡下,树影被无限拉长,条条栋栋地将森林分割成无数明暗相间的片段。
鬼鸮的眼睛被阴影笼罩时,黑色的瞳仁忽地放大,被挤成细圈的亮黄色虹膜仿佛是黑色眼瞳的金色镶边。它眨了下大大圆圆的眼睛,在属于它的夜晚将来临前,发出笛子般的声声低鸣。
林雪君轻轻压按了下阿木古楞举着蜂巢的手臂,笑着道:“走,我们去把蜂巢处理下,找个杯子装蜂蜜。”
宁金将处理好的所有野味都交给赵得胜大叔,得胜叔把野兔肉用盐简单腌制一下,便用削好的木棍穿过兔身,架在篝火上转着烤。
另外一些小型动物的肉则切剁后放在大锅里炖汤,再搭配几样适合炖煮的野菜,香味很快便飘开了。
野外环境受限,食材也并不很多,大家没办法做出很多花样,却也认真烹饪,尽量在有限的条件下做出最美味的食物。
野葱、婆婆丁等可以直接吃的菜被清洗得干干净净,甩去溪水后整齐摆放在盆里。
阿木古楞和宁金处理好蜂巢后,留出了一些蜂蜜今天晚上吃。
手巧的得胜叔用厚实的无毒草叶切丝后系在一根小木棍上,做成了个纯天然无污染的小刷子,在野兔烤熟后蘸上蜂蜜均匀涂抹外皮。
抹了蜂蜜的野兔被炭火熏烤得散发出混着甜的肉香,糖豆站在边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流下来的口水都拉丝了。
森林里各种夜晚出没的鸟类都开始齐唱阴森乐曲,黑暗笼罩之后,被篝火照亮的营盘像被黑夜包裹的孤岛。人们忙忙碌碌间,总会因为远处黑暗中的某些声音或一晃而过的影子,而忽然驻足静望,直到确认没有危险潜伏,才继续方才的忙碌。
大锅里的肉汤咕嘟咕嘟冒泡,白色的热烟驱散了夏季森林夜晚渐渐侵袭过来的寒意。
尝试着将宁金打的整只鼠丢给鬼鸮,小鸟用一只锋利爪子压住老鼠后,居然真的在林雪君等人远离开它时,低头缓慢撕吃起来——之前会被虫子欺负的濒死小鸟,状况恢复得居然如此之快。
能自主进食后,只要飞行能力恢复,它就可以放归了。
林雪君又将另一只宁金打的小鸟拴在树桩上,让鬼鸮吃完了灰鼠后自己抓鸟吃。
王老汉把煮给三只狗子的食物放凉分成三份摆在一边,霸道的沃勒先选,然后赤兔和糖豆才轻摇尾巴去吃自己那一份。
人类也一圈圈地围在篝火边,开始等待自己的晚餐。
一碗一碗的肉汤分发,被烤得外焦里嫩的兔肉等野味被切割成二十几份,依次送到每个人手上。
就在大家准备就着生蔬菜喝汤吃肉时,马大叔忽然掏出一盒大酱。
篝火边瞬间响起无数低呼,这也太惊喜了。
“马大叔,好厉害啊。”
“还有这种好东西!”
“哇,这黄豆酱吧?也太香了!”
马大叔瞬间被包围,所有人都捏了一把野葱或苦菊,排队来蘸酱。
清脆多汁的蔬菜,香辣的野葱,蘸上咸香的大酱,在辛劳一天的夏夜大力咀嚼,满口酱汁和蔬菜汁,不要太幸福啊!
在森林里能掏出大酱的人,简直是英雄。
林雪君坐在阿木古楞从树丛间捡出来的小木桩上,双腿蹬直靠近篝火,脚底板被烤得热乎乎。
捏着一条兔腿,连皮带肉撕下一条,皮焦香酥脆,肉软而多汁,蜂蜜浓稠的甜贴在舌尖,肉汁被牙齿压榨入口腔,咸味浸润,越嚼越香,越吃越快乐。
篝火噼啪燃烧,脚不疼了,腰不酸了,连被蚊虫咬出的包都不痒了。
闭上眼睛,轻轻喟叹,专注品味嘴巴里兔肉的味道,鼻孔间全是焦香,耳中尽是热闹。
风吹拂过鬓角,脚底板烤火的热窜上脊椎,配合入腹食物散发的热量,汗直往外涌。仲夏夜,说不出的尽兴畅快。
饭后,大家在营盘上分散开,各自找了个区域坐卧,三三两两一堆地聊天。
聊累了倒头便睡,没有人问时间,只剩日升而作日落而息的原始。
林雪君和衣秀玉照旧将布片拼铺在一棵落叶松前,不知堆积了多少年的干燥松针是最天然舒适的褥子,只要铺上厚布隔开,躺在上面就不会被松针扎得浑身痒。
阿木古楞带小毛驴饮水回来后,林雪君将他按在松树前给他铺的‘床位’上躺好,用冷溪水将干净的手巾打湿,也被冷溪浸凉的手掌在他眼睛上一抹,迫得他闭上眼,下一瞬便将叠好的湿手巾盖在他眉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