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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生产队,开大会(2更)(1 / 2)

第七生产大队晚间全户大会。

每家每户出一个户主来开会,讨论即将到来的‘迁春牧场’和第七生产大队兽医卫生员任命的事。

户主们拎了自家板凳马扎,从冬牧场驻地分散四处的蒙古包及瓦房小屋里赶到最大的3号牛棚来开会。

知青代表穆俊卿也在列,他坐在角落,多看多听少讲话。那戴着眼镜、正襟危坐的样子,在一众歪七扭八的叔伯阿姨间,显得格格不入。

大队长先跟大家讲转场春牧场的安排,事无巨细地商量。

讲到天都黑透了,牛棚里仅有的两盏蓖麻油灯散发着它特殊的味道,将所有被照得影影绰绰的朦胧身影笼罩在它的气息中,转场的事终于说完了。

大队长伸了个懒腰,在会场中心的空地上溜达几步,于油灯边停了下来。

那一豆并不明亮的光在他身后拉出一个长手长脚的古怪影子,处在后面黑暗中的母牛们时不时发出或长或短的哞哞怪叫,将这个本就鬼森森的会场衬得更诡异了。

林雪君坐在大队长身边,第一次与第七生产大队的所有户主共处一室。

前世她在学校和电视上看到的开会,都是一群人或坐成方块,或坐成半圆,各个板板正正地等待着有人发言。

但眼前生产队的户主大会完全不是那样子,它更像是武侠小说中的武林大会。

来参加的这些户主,有暴风雪中救牛羊的大功臣,有对草原了若指掌的老人,有在大兴安岭能独自生存的山大王,也有从虎口中脱险的老传奇……

他们几乎没有一个像穆俊卿那样挺直背脊、并腿而坐的,他们有的斜靠着,有的劈开腿霸占一整个条凳,有的坐得像画像中的成吉思汗,仿佛一言不合便要拔刀相向,气势都很不一般。

他们见过风雨,经历过霜雪,吃过大苦头,也用自己的双手和肩膀扛起了新的生活。在大兴安岭北麓的这片草原上,他们辛劳建设,只等着迎来一年比一年更近的幸福。

对他们来说,牛羊的安全,就是他们的未来,也是他们的人生和希望。

所以选兽医的事儿,比什么都重要,不能儿戏。

“接下来我们要转场去春牧场,路途遥远,万一牛羊有什么状况,想去场部寻兽医几乎不可能来得及。我们急需一个兽医卫生员,在转场的路上陪同看护牲畜。

“这个月来插队的知青林雪君同志,来到这里的短短半个月时间内,已经为两头难产母牛顺利接产。我觉得她能胜任,所以准备这次派人去场部,就打报告申请任命林雪君同志为我们大队的兽医卫生员。大家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大队长叼着老烟枪,说罢走到牛棚边缘,背着风点燃,皱起五官,用力嘬了两口。

户主们大多数都没见过林雪君,虽听说过关于林雪君救母牛和牛犊的事儿,但也多有疑虑:

“她除了会帮母牛接产,还能治牲畜们别的病不?”

“是真学过吗?还是偶然救成的啊?”

“咱们牧民每天也就赚七八个工分或者一个工,兽医一天都能赚一个整工。我们一个大队的人养牲畜养草原,辛辛苦苦也就能供一个兽医卫生员,光能接生可不够用。”一个工,就是10个工分呢。

“丫头是不是才16岁?手熟不熟啊?能行吗?”

“咱们是缺个兽医卫生员,不能让俺家丫头去场部跟兽医学习吗?”一位老汉抱胸提议。

“你闺女连字也不认得,去学习了有要领要记,她咋记啊?兽医老大夫讲的东西,她能全记住咋地?”立即有人抗议。

“咱们之前的土兽医老巴拉,一天也才赚7个工分,他想做大队正式的兽医卫生员都没成,怎么这闺女就能行啊?”

土兽医巴拉其实就是草原上的老牧民,跟上一辈的兽医们学到一点皮毛,加上这么多年放牧养牲畜积累到的经验,能用一些草药和土法治一些常见的兽病。

虽然不如场部的兽医,但也挺受牧民们尊重。

现在各个大队都缺兽医,呼色赫公社场部那两个兽医和不到十个的兽医卫生员,都还是这两年才齐备的呢。

缺归缺,但也不能随便找个差不多的糊弄。

要是林雪君把位置占了,场部以为他们第七大队有兽医卫生员了,就不着急给他们大队培训人才了,到时候林雪君要是不得用,那不把他们第七大队耽误了嘛。

之前第3大队来了个纸上谈兵的兽医卫生员,牲畜生啥病都给吃土霉素糖粉。给马打针找不着马的静脉血管,扎了一百多针,马脖子都扎漏了,针头都扎成鱼钩了,都没把药水打进去。坑得第3大队好多牲畜耽误病,后来再找场部的兽医都来不及。就因为缺钙,病死了好几头牛犊,更不要提产前瘫痪的牛和肠扭转的马了,损失的牲畜都可惜了,恨得大队长拍着大腿流眼泪。

他们可不能赴了第3大队的后尘。

所以有的人就觉得,宁可再多等两天,也还是等大队给他们安排个靠谱的兽医卫生员吧。

他们倒不是针对林雪君,他们就是不放心。

林雪君坐在大队长身边,听着牧民们的担忧,只是安静地坐着。

她戴着大大的皮帽子,毛帽檐在她脸上投下的阴影遮住了她大半张脸,使人看不清她表情。

穆俊卿一直在看林雪君,想着她会不会被大家的质疑气得流眼泪,又猜她会不会站起身与牧民们辩论。可他想来猜去,她却一直不动如山,没有给任何人任何反应。

他倒比她更坐不住了,不等大队长表态,抢先道:“人民群众有劳动和上进的积极性,总要给机会嘛。”

忧虑的户主们听到这话,互相打望,一时都没应声。

一向沉默少言的乌力吉忽然憋不住了,扑棱一声站了起来。

所有人都朝他看去,有些惊异于从来没在大会上表态过的汉子竟然要发言了。

“担心来担心去的,都是扯淡。我的巴雅尔难产,是林同志救的,不是别人。她救得了,就是她行。之前的土兽医巴拉阿爸不会伸手把犊子拿出来,林同志做成了,那就是她厉害。我不管她是16岁还是26岁还是36岁,也不管你们认不认识她,了不了解她,事摆在那里,谁也不能不认。”

棚圈里忽然安静,交头接耳讨论的人都停下来,惊讶地看乌力吉。

他们认识乌力吉以来,从没听他这样掷地有声地讲过话。

乌力吉一向都是憨厚的,别人讲什么,他都只是笑一笑,挤出满脸的皱纹。大家决定什么,他都支持,从来没有过自己的意见。

这是第一次。

原来乌力吉也会表现出这样执拗的样子,就为了那个林雪君同志。

沉默的众人又都将目光转向了林雪君,她仍并腿坐在阴影中,好像睡着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