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木没有看清,傅惊尘是何时出的手。
等他从背部的剧痛中缓过神来时,已经躺在一楼冰冷的青石地砖上。
“自作主张,”傅惊尘冷下脸,连俯身这样的动作都懒得做,居高临下看着躺在地上的他:“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
卓木希望自己的骨头不要被摔裂。
纵使有治疗术,但受伤后的地方,往后几日依旧会隐隐作痛。
他不理解。
明明之前傅惊尘的表现和暗示,分明是想为青青师妹选择一名靠谱伴侣的啊。
和其他人不同,卓木选择修道,并非世道艰难人难以活下去,与之相反,他祖上乃大姚国的开国将领,虽家世渐渐衰落,但也是正儿八经的贵族后裔。他是家中幼子,虽无袭爵之幸,却也能衣食无忧,在钟鸣鼎食之家安稳一生。
他是主动求道,机缘巧合,进入玄鸮门的外门,又在两年后成功入了内门,彼时蓝掌门还未上位,卓木主动跟随右护法崔谦佑,习剑法。哪想到蓝掌门上位,左右护法亦随之隐退,他本以为此生再难更进一步,谁知在跟随右护法游历的过程中,结交了傅惊尘。
右护法挑选弟子,一要看命格,要足够硬;二看资质,须根骨绝佳;三看心性,需狠戾果敢之人。
这三样,傅惊尘的第一种是空白的。
莫说右护法,饶是请主占卜的湘夫人为傅惊尘测卦,都难以卜其命运。只觉迷雾重重,一念碧落,一念黄泉。
倒是在某次醉酒后,傅惊尘无意间说过一句,说他如今对生死已然看淡,唯一不能放下的,就是还未长成的妹妹。
那是卓木第一次从傅惊尘口中听到这个“妹妹”。
在外山上居住、学习的傅青青,青青师妹,天资聪颖,如今在叶靖鹰处做事。
傅惊尘为她谋划的道路,是先入叶靖鹰门下,得到庇佑,再习得治愈术法站稳脚步,再练剑以求自保,但要投往湘夫人名下,因玄鸮门中,唯有这占卜一事最干净,最不怎么伤及人性命。
多么奇怪,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却希望妹妹能走正道。
卓木隐隐察觉,傅惊尘似乎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刻死去。
在这一日之前,他几乎是片刻不休、不眠,紧锣密鼓地为妹妹详细地铺设好未来的道路。
包括为花又青选择适合她修炼、且不会影响到她的男修,为她想方设法地积累人脉……
但现在,傅惊尘似乎无意于前一件事了。
银杏叶被碾碎后,散发出干燥强烈的味道,像晒干的干草,混合着虫子的尸体,热气一熏,腾腾然蒸出如马厩的味道。
卓木忽然想到,第一次见傅惊尘时,他就是这般,立在马厩中,手中提着大师兄的头颅。
前一秒,那个以欺负人为乐的大师兄,刚邪笑着问傅惊尘,听闻他有个妹妹,料想姿色不错,为何不一并带来?也有给女子练的功法,待她长成,刚好可以采撷
她元阴,大有裨益。
傅惊尘不发一言,一剑斩下他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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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了原本的那个大师兄后,傅惊尘就成了新的大师兄。
平心而论,傅惊尘做大师兄,远远胜过之前那几位。
他不曾苛待遇到棘手的任务,也多是他主动请缨;倘若得到什么灵丹妙药,奇珍异宝,傅惊尘也不藏私,分配时亦是根据师弟们修炼情况和适宜性,按需分配。有些他自己的东西,若是师弟们讨要,傅惊尘也会大方给予。
再比如,石山父亲身患顽疾,乃种在灵魂上的毒果,寻常人间药物无法治愈。
也是傅惊尘再三向叶靖鹰求药,才给石山的父亲续了一年又一年的命。
也正因此,当傅惊尘跟随右护法,欲取玄鸮门掌门之位时,师弟们皆诚心跟随,莫敢不从。
至于傅青青——若傅惊尘哪日当真出了事情,他们必也视傅青青如亲妹子,好好地护着。
但……
卓木起身,看傅惊尘离去的背影,他咳了两下,百思不得其解。
这两日,傅惊尘少同花又青沟通。
他只当傅惊尘和妹妹闹了矛盾,现下一看,似乎不是这个样子。
奇怪。
往日里,妹妹少吃一碗饭,傅惊尘都要问上一句,今天这是怎么了?
卓木自幼离家,没什么手足情谊的经验,只感受到一点。
——傅惊尘转性子了,如今的他,眼中当真是容不下任何分走妹妹注意力的男人。
群山寂寂。
花又青瞧开梁长阳房门时,他刚刚换好了新衣服,洗过澡,头发还冒着湿气,略有尴尬地请她坐下。
满室都是白芙蕖的清雅香味。
花又青直奔主题,询问白衣派的事情。
梁长阳略略一思考,告诉花又青。
“我之前的确向他们购置过一些丹药,但效果不甚理想,”梁长阳说,“唯独一味神仙丸,效力强劲。镇痛效果极佳,我上次断了一条腿,在没有使用任何治疗术的情况下,仅依靠这神仙丸,便挺过两日,没有丝毫疼痛感。”
花又青吃惊:“竟有如此良药?”
“嗯,”梁长阳忽露出难以启齿的表情,踌躇良久,告诉花又青,“唯有一点不好,这神仙丸价格高昂,不是我能负担起的。”
灯光映照,他头顶上,束发的木簪有莹润的光泽。
不过是普通的桃木,简单削皮雕刻的,无甚花样,用得久了,平添一份柔光,棱角都磨得干干净净。
花又青心想,改天也买一粒回来,好好研究一下成分。
她劝:“倒也无妨,寻常时无病无灾,也不必买那神仙丸。”
梁长阳释然一笑,同花又青解释:“青青师妹说的是,不过那神仙丸不仅有镇痛生肌之效,还能令服药者有飘飘欲仙之感。私下里,求道不得的人会专门去买来服用,说服下后感
觉能精力无穷尽,隐约窥见天机。”
花又青没听说过。
大约是因为清水派太穷了,穷到接触不到如此高端的药材。
她问:“如果我想要用药,梁师兄可为我引荐吗?”
“先前相识的那两名白衣派弟子,已经仙逝了,”梁长阳摇头,“有人迷恋那神仙丸,却无钱购买,会伏击白衣派弟子。”
花又青不失望,谢过梁长阳。
她要离开,梁长阳又叫住她:“青青师妹。”
花又青说:“怎么了,师兄?”
“那神仙丸效力虽强,但我服药后,却身体有亏空感,之后修养了许久,才恢复到原本状况,”梁长阳叮嘱,“我想,那大概是一时激进的虎狼之药,青青师妹莫要轻易尝试。”
花又青笑了,重重点头:“多谢师兄提醒。”
她打开门,夜间风凉,一阵凉风入户,花又青不由自主地重重打了个喷嚏,喉间有淡淡痒意。
抬眼望,片片银杏叶悠扬落下,恰是人间遍地黄金叶时节。
落叶时灰尘也多,风一吹,满天飞扬。
她一时不察,被刺激到鼻子,又连打两个喷嚏。
身后梁长阳送她出门,见花又青为飞尘所困,立刻取出纯棉手绢。
掏得急了,一时间也未在乎仪容仪表,梁长阳只穿着寝衣便踏出。
匆匆以桃木簪挽起的头发还积攒着湿意,发梢隐隐滴着水。衣衫亦未拢紧,松松露出锁骨。风一吹,他身体隐隐发寒,主动往前一步,站在风口上,替花又青挡住这横来的冷风。
在玄鸮门时的日子久了,久到少遵守世间男女大防之事。梁长阳不注意,一时间竟忽略了很多东西,比如其实不应当将手帕给另一个女子用,比如现在离花又青过于亲近,近到超越了是兄妹的界限。
他将手帕递给花又青:“青青师妹。”
花又青毫无觉察,说了声谢谢,正欲去接那,凭空中忽起一阵冷风,将那手帕轻飘飘地吹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