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她身后,如蔻一边给她梳妆,一边小声咕哝着:“您是步都不往外迈一下,所以没听到,侍龙城中如今都在盛传,说新来的人族公主还未大婚,就已经惹恼龙君,失了盛宠呢。”
云摇讶异回眸:“我什么时候还受过盛宠吗?”
如蔻:“……”
小姑娘大约是十分无奈,“就算侍龙城内只有您一位贵人,您也不能这样随性呀。我们是人族,侍龙城内遍地都是妖族,您若不受宠,我们会受欺负的。”
“不会。”
“长雍公主”都打算弑君谋权了,还要什么盛宠。
不过——
云摇心里暗算了下时间。
距离慕寒渊说的真龙蜕生之劫,只剩下最后一日了。不知是不是在准备渡劫,龙皇殿那边半点不闻召见,也未提大婚之事,她原本想借大婚下手的意图,自然也落了空。
“是不能再一味地等下去了,”云摇朝妆镜内微微偏首,扶正了发髻上的金累丝镂空牡丹簪,“我该找个机会,主动去龙皇殿一趟。”
如蔻听得一吓:“殿下,您要直接去龙皇殿?这会不会太唐突了些?”
“那就将他骗来,就说……”云摇拿指尖拨了拨簪下的金丝流苏,眼睛一亮,“就说我生病了?”
如蔻迟疑:“欺骗龙君陛下恐是重罪。”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要如何……”云摇还未说完,殿外,忽响起宫侍声音。
“公主殿下,陛下有口谕,请您明日酉时末,到龙皇殿见驾。”
“……”
云摇怔在了妆镜前。
明日就是龙君御衍蜕生之劫,入夜更是他最为虚弱、连凡人之力都抵不过的时刻——他竟然就如此信任和深爱长雍公主,这种时候不把他自己藏到个无人知晓的安全地方,而要她陪在他身边?
“殿下,快谢恩啊。”如蔻见她没反应,忙低声提醒。
云摇回神,心情复杂地应了口谕。
等宫侍一走,如蔻的笑都压不下了:“殿下与陛下当真是天作之合,心思也是一样的,您才想着见陛下呢,陛下就主动召见您了。”
“是啊。”
云摇笑得心虚又勉强。
确实是“天作之合”,她刚想着要怎么去杀他,他便把刀递到她手里了。
妆镜里映着的,窗外天色从亮渐暗,又由夜转白。
等黄昏昧色再次为流云挽上橙金的纱,酉时末刻的水漏也已将滴尽了。
云摇乘着的流苏扶辇,停在了龙皇殿的内殿外面。
华美繁复的袍尾拖过沉色紫檀的木槛,将一尾金色的夕晖泻入殿内,宫侍为她挑开绣着龙凤金纹的纱帘,层层向深,最后一道竟然便是龙君御衍的寝殿。
最后一重纱帘前,在前引路的宫侍停身,转回:
“陛下就在殿内安憩,近日他不许旁人打扰。只能送殿下至此,我等告退。”
宫侍行了礼,并未给云摇再言的机会,便快步匆匆地向来处回了。
云摇对着面前这最后一重纱帘迟疑了片刻,还是抬手掀起,一张镂空墨玉屏风拦在眼前。
透过雕花的孔隙,云摇瞥见了这烛火昏昧的殿内,最里侧榻上,龙君御衍合衾侧卧的身影。
云摇一怔。
御衍将她召到此处。
他自己却睡了?
“……陛下?”轻手轻脚地绕过屏风,云摇放低了声,悄然唤向榻上,“燕凉?”
榻上的人毫无反应。
云摇停在了榻旁,俯身下去。榻上那人此刻安然深眠,有些不寻常的是,他低覆着的长睫上竟然结起了淡霜,犹如冰天雪地间长眠的神像。
迟疑了片刻,云摇见御衍始终对她的到来没有一丝察觉或苏醒的迹象,便抬手试探。
她指尖在他侧颜略作踟蹰,还是落向下,只试了试他颈侧的温度。
不出意外地,触之寒凉,摸了块冰似的。
若非还能感觉到他的微弱气息,那云摇都要以为省了她动手,这位龙君陛下已经殡天了呢。
“这就是蜕生之劫么,还真可怕。”云摇叹过气,从繁复的袖中取出了那把如星光暗熠的龙鳞匕,托在掌心,她垂眸打量,“这里只是幻境,即便我不杀你,你也已经死了上万年了,不如便作最后一件好事,送我和其他人一起离开这里?”
榻上的龙君御衍一动未动,眼睫都没颤一下。
云摇眨了眨眼:“既然你不说话,那我可就当你默认了。”
匕首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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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烛火下划过一线冷光,锋利无匹的尖刃抬起,对准了熟睡的龙君御衍的胸膛。
像是某种急切的呼应,云摇甚至看得到,匕尖所指,透过了他月白衣袍下,淡金色的龙心鳞在他心房中散发出熠熠渐盛的金芒。
[不能再拖了。他会醒的。]
耳边像有一个声音在低低地蛊惑着她,无形的力迫着她的手腕,将匕首压向下。
云摇阖了阖眼。
作云摇这一生该杀过许多魔族,她闭上眼,那些或是记得或是忘了的面孔,都会在面前走马灯似的过,像是没起点也没尽头,络绎不绝。
不差这一个。
也不该差一个。
但匕首还是停下了,在距离他心口寸余的位置。
云摇睁开眼,另一手抬起,往安眠的御衍的眼前轻轻一盖——
她还是忘不掉那日在亭下见到的、目覆白绸的他,墨发如流云挟裹着雪白的缎带,和慕寒渊的身影几l乎能够交叠在一起。
为何。
为何她总觉得他像极了他?
云摇轻叹,想将遮在御衍眼前的手垂下:“你到底……”
话声戛然而止。
她刚落到他修挺鼻梁上的手骤然僵停——
小指之上,那人长睫撩起,湖蓝色的眸子如冰似玉地,澄然寂静地望着她。
云摇:“!”
想都没想,她一把又捂了回去。
“一定是看错了,或者我拿开手的方式不对……”云摇正给自己做着心理安慰,就见御衍垂在身侧的袍袖一抬,修长而分明的指骨就攥住了她握着匕首悬停在他心口上方的手。
许是太用力了,那骨节曲起的冷白间都沁出一丝凌冽的霜寒。
冻得云摇一抖。
这下捂着也没用了,云摇尴尬地把左手从御衍眸前拿下:“那个,说来你可能不信,但我这把匕首其实是想……”
不等她拖慢语气,现编出一个能救她小命的理由。
握着她手腕的指骨收紧,向下压去——
冰冷的匕首朝着他心口扎下。
“——!”
云摇惊抬回头,对上了那双湖蓝色的眼眸:“你做什么!”
她想都没想,左手一把握住了匕首冰冷的锋刃,阻止了它没入他心口。
过于简单粗暴的痛意一瞬就从掌心传到感知里,云摇正暗骂这可恶的幻境未免也太真实了,就见她身下,原本神色清孤的御衍忽皱了眉,握她腕骨的指节跟着一松。
血汇向下,淌过龙鳞匕的匕尖,滴落。
啪嗒。
血色染红了月白长袍的心口。
“……为何?”
榻上的御衍终于开了口,他微微干涩的薄唇轻抿,声线带着某种熟悉的哑意。
只是云摇没来得
及分辨:“你疯了?你知道这是什么?”
“我知道,你要杀了我,才能离开这里。”
“——?”
云摇还未出口的话全都僵堵在了喉咙。
她震惊地看着他。
也就趁这片刻,榻上那人蓄起难能的一点余力,他骤然发作,将云摇拉向榻上里侧,同时借力翻身,扣着她手腕将她压制在了床榻间。
前后不过一两息。
云摇回神时,已经被反制在下了。
她蹙眉停了两息,似乎了悟什么,略一挑眉:“你故意诈我,就是为了等我松懈?”
居于她上方的御衍俯视着她,眼神莫名复杂,却一语未发。
唯有墨缎似的长发从他肩侧泻下,铺她满身。
极淡的,带着某种潮湿气的冷香,渐渐沁入了云摇的感观里,让她生出一种恍惚昏沉的感觉。
“我是着了……你的套了?”
“不。”
云摇感觉得到,她的手腕又被那人握起,沾上了她的血的匕首,在烛火的余光间影绰。
身上罩着的那道长影慢慢拂下。
烛火忽灭。
黑暗里,耳边再熟悉不过的,清冷如珠玉的低声响起:
“师尊,你以前没这么优柔寡断的。”
“——噗嗤。”
薄刃撕裂血肉的声音覆过了他的话音。
在云摇睁大的眼睛里,只有昏黑一片。
她感觉到滚烫灼人的液体,从上方涌下,猩红的血泼了她一身。
“慕…寒渊?”
她栗声抬手,想去捂住他心口那可怖的孔洞。
只是还未触及那狰狞可怖的伤,她的指尖便被他握进了掌心。
“很快……就会过去了……”
那人终是无力地伏低下来,慢慢垂下颈首,他低低地靠在了她的颊侧。
他阖上眼,低泯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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