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得罪了东华帝君,没人敢来接我去投胎,七个佣人的魂魄也不知飘散到哪里去了。我于是独自守在那座宅子里,常常盯着两个孩子的照片,让时间一晃而过。屋里的八具尸体在腐烂,包括我自己的,没有人理,还好我也闻不到气味了。但我总觉得陇艮会回来看我,听帝君谈论他的口气,似乎他师父是个厉害的主儿。
一直等到冬至那天他来福爱天办事,顺便“回家”来吃完饭。冬至大家都吃饺子对吧?来之前他从集市上买了几袋冻水饺提在手里,而我照例在黄昏时分坐在塔楼顶上看日落。远远地,我见他出现了。他是有修为的人,还没走近就感知到出了大事,饺子摔到地上。
他没进屋,我也没从塔楼下来。他是佛陀,等闲鬼魂近不了他的身,即便待在楼顶我也能感到他周身散发的强大罡气,就像雪人守着一堆篝火,分分钟会被烤化。我看到他肃穆地站在院门口,低着头不知在默念些什么。我想,他应当流泪了吧?
后来他就走了。第二天找了殡仪馆的人来将尸体运去火化,带回来的是八只罐子,就是你们刚才看到的那些。那之后便开始下雨,没有雷声和闪电,就是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的磅礴大雨,同时宅子下方的地面在隆隆声中下沉。
这一带本是山区,没有湖,随着大地的塌陷和史上罕见的暴雨,一个大湖就这么诞生了。雨停后不知从哪里飞来只大龟,在空中迅速变大,落地时化作山峰,这便是龟峪山的由来。
我这才知道陇艮的法力并不在帝君之下。屋子应当是被设了什么结界,水进不来,蜡烛也长燃不灭。我随宅子缓缓沉入湖中,耳中听他说:“歆茹,对不起,是我做事欠考虑,害了你们几人。这只神龟是我从西天灵山搬来的,能收集天地日月精华。你在这里安心静养,千年之后可重获人身。”
“你究竟是谁?”我问,话是无声的,但我相信他听得到。而他接下来回答的内容,传出去也许会引发历史界和神学界的地震。
“我的本名就叫陇艮,是成佛那一世父母给起的,除了师父燃灯外无人知晓。曾在两千年前奉师命降世凡间,弘扬佛法。那一世名叫乔达摩·悉达多,‘释迦牟尼’是后人送我的尊称。都以为我的俗家名是乔达摩,其实在那之前、之后我也下凡过多次。”
“谢谢你告知,”我说完这句就没再出声。其实我还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可我俩身份地位相差如此悬殊,那些话不合适。
“应当说,这个结局也算不错了,”这话,歆茹是对着听她讲故事的四个学生说的,“是我自己认人不淑才造成今日的下场,是我连累了那几个佣人。在之后漫长的千年中,我逐渐修得了些法力,操纵湖里的生物和溺水而亡的鬼魂为我做事。曾听过某种说法——你所害怕的每个鬼魂,都是别人想见却无法再见到的亲人。然而这么些年过去了,还会有人记得我吗?眼瞅着千年之期在即,重获人身后的我只想再见到两个孩子,谁知……”
“等等,就这么算完了?”小羽不可置信地望着她,“那个人杀了你哎!无论他多么尊贵你多卑贱,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更不用说他还害死七个无辜的人,人家连什么事都不知道就没命了。这属于情节极其恶劣的大案要案,应当抓起来枪毙,至少也判个无期什么的。不是长生不死吗?慢慢坐牢吧,一万年不准保释。可不能让白吃白喝啊?叫他和其他劳改犯一起,每天上午挖煤,下午糊火柴盒。”
“说得好!”小羽身边的姚诚夸张地拍了几下巴掌,又低声对她说,“问题是姑且不说谁打得过他,这样的罪犯就算逮着了,枪打不死、什么牢房也关不住,那该怎么办?”
“搞臭他,”小羽轻描淡写地说,“把他的恶劣事迹全世界宣扬,印成小册子写成书拍成电视剧,我看他还有脸见人?”
姚诚嘴唇一哆嗦,“果然最毒妇人心。”
这回连歆茹都忍俊不禁,“我都记不起上次这么欢乐是什么时候了。你们都是好命的孩子。”
“夫人,”向槐看了眼腕上的手表,问,“我们那个同伴到底在不在你这里?”
“不在。先前我派海桃去查探是谁往我湖里扔东西,让她着重留意身怀异能的游客。她在女厕附近碰上那女孩,对方直接被她吓晕。这时窜出来个伸手灵活的小子,把女孩带走了。后来见你们飞来找人,海桃才变作女孩的样子。”
原来是咏徽带走了蓓蓓?小羽松了口气,转念又想,这个叫海桃的女僵尸怎么任由咏徽将蓓蓓带走呢?僵尸见到吸血鬼,是不是就像老虎遇上狮子,能不打就尽量避免?
“夫人,”孟琪鼓起勇气,首次同歆茹直接对话,“小羽说得对,今晚目击者太多,肯定会有人报警。天就快亮了,用不了多久会有很多人赶来,这屋子你不能再待。”
“我知道,但我也没别的地方可去。能不能请你们帮个忙?把我和那几人的骨灰埋到神龟峰脚下,我在这里再守一千年便是。”
四人应允后,转身要回暗室取骨灰,小羽心中一动。“夫人,你与那人相处多年,他有什么弱点吗?我自己虽不是他的对手,但也颇识得几个能与他抗衡的,为你报仇。”
心道你日思夜想的那位陇艮佛陀就跟我很熟,不过还是不告诉你近况了。若是得知这位“出家人”也同凡间女子生了孩子,你接下来这一千年就难过喽。
歆茹思索了一下,“报仇就算了,他这人即便有弱点也不会示人。我只记得他每年夏至前后都要去大梵天的炽幔岛住上几天,雷打不动,也不知是不是有啥紧要的人和事在岛上。”
四人出了屋,蒙蒙亮的天光之下已能视物,泛滥于山谷中的湖水也悄然退去,泥泞的地面上偶尔能踩到些臭鱼烂虾。司榆果然是同咏徽和逐渐苏醒的蓓蓓在一起。是姚诚算到扔东西的人不会离开,让司榆守在屋外等咏徽的出现。
咏徽的丝质白衬衣肮脏不堪,见到小羽时皱了下眉,没说话。随着太阳升起,一身黑衣的大块头保镖戴上防日光头套。咏徽没有任何防护,看来拜师囦神这几年修为提高了不少。
人多力量大,半小时后八个骨灰罐已埋好,黑屋再次沉入水底,小羽注意到,大家均露出疲惫之色,只有向槐依旧精神奕奕。正要松口气,却听见警笛的声音在山外响起。
“咱们赶紧走,”向槐说着,像个大哥哥一样招呼众人离开。“一旦被警察叫去问话就不好解释了。你们谁有车?”
几人都是自家司机开车送过来的,只有咏徽和保镖的车停在旅馆处。还好是辆加长型,八个人能勉强塞进去。咏徽开车,保镖坐副驾,朝警车驶来的反方向开去。
“不成,”开了一会儿小羽急道,“得再快些。照这个速度警车固然追不上我们,这辆车势必会被看到,到时他们可以现叫别的车或直升机去前方拦截。”
“已经最快了,”咏徽淡淡地说。
身为赛车手的小羽哼了一声,将细长的双腿跨到前排。左手握住方向盘,左脚朝着油门一脚踩到底。
“嗷——”咏徽一声惨叫。他的右脚本来是搁在油门上的,小羽这一脚下去正踩在他穿着名牌运动鞋的脚上,“真是个疯婆娘!”
几人所在的灰色加长豪车立刻以恐怖的速度沿山路向下奔去,车里其他人包括保镖都绷得紧紧地望向窗外。姚诚也紧张,但他紧张的是自己前面这一男一女。探身看了眼紧贴在一起的咏徽和小羽,噘着嘴对咏徽说:“喂,小子,你、你可别趁机占我家疯婆娘的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