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岩肃立于木筏船头,任船沿无始河顺流而行,断桥下的水帘就快到跟前。他目前只会写“人、大、上、山”这种简单的字,干脆以这四个字开头,作了首七绝。
“人鸟泛舟无始川,
大行若止任波澜。
上有断桥连浮世,
山野不换九重天。”
言毕,拾起船上的篙,将船在断桥下定住,好让小羽拿水壶接水。他以为小羽没在听他瞎白,毕竟她年龄还小。不料一壶水接满后,小羽抬头问他:“什么是九重天?”
陌岩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告诉她,“九重天是仙界最高的所在,玉帝就在那里办公。”
小羽知道兮远就是当今玉帝吗?这点他不敢确定。毕竟允佳和小川一向对她言听计从,关于她的身世那两个大娃究竟透露过多少,不得而知。刚刚陌岩也是一时心气盛,明知以自己当前的囧境兮远看不上他,这才脱口而出什么“不换九重天”。要是某天兮远真的请小羽上到九重天玩,小羽童言无忌地说出“陌老师不稀罕你这地方”,那可就结仇了。
一边收篙,让船继续前行,一边嘱咐小羽:“下次见到兮远伯伯时,可不能跟他提这首诗,记住了吗?”
“陌老师,你很怕兮远伯伯吗?”小羽警惕地望过来。
陌岩没吭声。“怕”的根源,都是因为不想失去。怕死是因为喜欢活着。怕被关监狱,是因为爱自由。男人怕老婆,证明他还在意那个女人。陌岩怕兮远吗?只能说,从前的他是不怕的。
照着陇艮画的简易地图,二人弃舟后又走了一个多钟头。期间路过散落在菜地和果园中的一间间佛陀禅院,翻过小土山,最后来到一座灰瓦白墙的院落外。
同其他禅院类似,陌岩的住所并无雕梁画栋,然而打眼一望便能让人心立刻沉静下来,这就是建筑的魔力。房子比二人在白鹅甸樵堎巷那套旧居要宽敞巍峨些,不过风格和布局差得不多,都有棵大树在院中央。房门没锁,谁会在佛国里偷东西呢?有客厅、书房、卧室,和厨房,厕所是院子里独立的小屋。
陌岩跟着小羽进屋后,一同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住处。他的藏书可真不少呢,只是以他目前的阅读能力,恐怕要先从更简易的开始。
“我好像来过这里,”小羽嘟哝了一句就开始满屋子乱窜。拿起书架上的木鱼砰砰敲两下,再抓把桌上的棋子摆个图案。陌岩则在墙上的一幅画前驻足。应当是他画的吧?被大雪覆盖的佛国,白茫茫一片无需多少笔墨。一身青衣的僧人是他自己,旁边还有只小成红点的鸟在飞。他朦胧记得小羽上上世是他养的鸟,具体都发生了什么就想不起来了。
“它去哪里了?”
听小羽在隔壁问,陌岩走去卧室。见她站在窗台边,用手抚摸着一只鸟窝,问:“是不是你老不在家,把它气跑了?”
没跑,就在这间屋里——这话可不能说出口。“小羽,这次回去后,不能再随便出来找我,知道吗?这儿跟白鹅甸不同。从今往后,你乖乖地和陇艮师伯还有吴老师待着,我每年暑假去看你好不好?”
小羽把手缩回去,像做错事一样抬起头来望着他。“为什么?你不喜欢我来你这里玩?”
“不是。”
“那你喜欢我来这里玩?”
“呃……”陌岩心知又被她绕进去了,“对。”
圆鼓脸蛋上鬼黠的一笑,“因为喜欢,所以不能常来,是吧?你们这些大人做事总爱违背天性,跟自己拗着,最后弄得不高兴全是自作自受。”说完摇摇头,移步去一旁捣鼓矮柜顶上的玉石假山。
总是说不过这小丫头!“小羽,佛陀们都是有神通的,你跟我走这一路,他们足不出户也能看个清楚明白。要说世俗法规确实有不少反人性的东西,但也有它们存在的道理。”
有句俗语叫什么来着?喜欢才会放肆,爱是克制。
小羽闻言身子一僵,“真的呀?那你每天大便的颜色大家伙也都知道喽?那多不好意思,快别住这儿了。”
陌岩被她气笑了,“人家佛陀们可没那么无聊……”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直觉告诉陌岩,站在门外的并非陇艮。走出卧房再穿过客厅,开门。见门外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身穿天庭独有的祥云瑞彩官袍。女人头顶梳着个老气的结椎髻,颧骨高耸,身板硬朗,瞅了眼陌岩后便将目光斜向一边。男人阔脸厚唇,倒还算有礼数,冲陌岩行了个礼。
“打扰佛陀了。在下寅时官,奉陛下之命,同申时官一起来接小羽去玉清宫小聚。”说着将自己的腰牌取出呈至陌岩面前。
陌岩一怔。兮远上次在善渊学校同小羽见面的时候并未公开真实身份,只是以校长自居。怎么这回如此迫不及待?瞄了眼寅时官手中的腰牌,脑海中立刻浮现出玉清宫的全貌,应当不是假的。天官们的腰牌无论给什么人看,都能让那人立刻在脑中见到玉清宫的影像,这可不是随便什么高科技可以仿制的。且每个腰牌只能由本人佩戴,一经转手就会失效。
然而就算是天官,也不能随便把小羽带走。让陌岩不忿的是,自己一伙人这才刚下船,还没坐下喘口气,兮远就派人跟来了。就不能再等一天去篦理县接小羽吗?非要跑到佛国来要人,生怕这里的佛陀们看不成热闹?
“有劳二位仙官了,”陌岩合十回了个礼,不冷不热地说,“请替我转告陛下,小羽舟车劳顿需要休息,等过两天我自会送她去面圣。”
两位天官面面相觑,像是全没料到陌岩敢违背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