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之隔。岱沙江的北部是富人居住的霁都,位于江南的白鹅甸则呈现另一个世界,也是大魅羽和铮引打算长久定居、生儿育女的地方。
听当地人说,霁都之所以被权贵人家青睐,一是因为土地肥沃,二是背靠巨大的炐威山。夭兹国白昼炙热憋闷,夜晚则寒风呼啸。原本吹向霁都的北风被炐威山挡了个严严实实,使得那里成为整个帝国气候最温和的地区,连南岸的白鹅甸也跟着沾了光。
“像掉进了胡乱堆砌的电脑模拟城市,”二人于午后初到此地时,一袭粉白舞裙、盛装打扮的大魅羽这样说,“一辈子也别想再出去。”
白鹅甸的占地面积是霁都的五倍,既非乡村也不算城市,勉强可称之为“小镇大集合”,是个被国家的军事化管理忽略的地方。错综复杂的道路不按南北向设计,似乎是想怎么走就怎么走,路上汽车三轮车牛车不分高低贵贱地混开。
路名也起得毫无规律,东三街可能在西五十街的西面,光“皇后大道”就有十一条。路旁是不断重复的厂房、居民区、集市,一眼望去无穷尽,缺少规划倒也方便实用。遗憾的是,时不时会来个小地震,震幅都不大,所以建筑物最高不超过三层。
目之所及见不到新楼,也不存在荒芜废弃的所在。居民楼的阳台堆满杂物,插缝儿晾着衣服,再摆一两盆抗造的花卉。通缉犯若溜进来便很难再被捉住,犯罪率却不高。暴富不可能,但只要不懒,总有你住得起的简易房。人人起早贪黑地忙,好在遍地小吃店也不贵,省下做饭的时间。据说某些因阶级上升搬离的居民还会时不时怀念白鹅甸的生活。
出不去就出不去吧,一身布衣的铮引恬淡地在心里说。住哪儿无所谓,关键是和谁在一起。铮引父母早亡,是叔叔一家带大的,故乡对他来说远不如身边这个女人让他留恋。
“我昨晚同你说的防御计划,你都记清楚了?”他问未婚妻。照先前同察雨的约定,无论用什么方法阻止骆修领兵出征,察雨都会放他二人离开,走前还会有套结婚家具相送。
而骆修若想说服皇帝出兵,肯定要提出一套战略方案。铮引虽不知具体内容,凭他对家乡地形的熟悉及对敌人以往作战风格的了解,大致能猜个八九不离十。针对那套还没见过面的进攻方案,铮引已提前制定出了破解方案。当然魅羽作为修罗军中的二把手,在看到敌人的方案后,也有能力即兴做修改。
她点头。“放心,我还有后招。”
“不行就跑啊,你自己的安全重要。事成后咱们马上离开这里,也不要察雨的什么家具了。那老家伙不见得会为难你,可他一定不会放过我。”
察雨是上次夭兹帝国率军侵占六道的总指挥官,而铮引身为前庭地统帅,又是修罗涅道法王手下的头号大将,可以说是察雨的死敌。几年来二人均有数不清的将士折在对方手中,这次联盟对付骆修只因双方都走投无路。一旦事成,分分钟会倒戈相向。
“我肯定会留一手,”魅羽冲他挤挤眼,“到时候老家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咱们消失。”
“你想去哪儿?”他问。去哪儿同他过下半辈子、生儿育女?
“哪儿也不去,这里就挺不错,适合外来人住。”
说得也是。像白鹅甸这种地方,察雨若想找出他和魅羽的藏身处得派一个师的兵力。
“行。等安顿下来,咱们就在这里结婚。”
“还等?”她不满地说,“到时指不定又出什么篓子。就明天吧!”
“明天?”他不敢确定她是不是在开玩笑,“什么都还没准备呢。”
“缺什么就去买呗,”她的语气不容反驳,挽起他的胳膊,朝附近的集市行去。俩人在路上走的时候,引来不少路人艳羡的目光。铮引想对那些人说——我身边这个女人可不是你们想象中的小白兔,也不是刺猬,是只十八般兵器藏身、惹火了能把江南江北夷为平地的核弹头。
接下来的两个钟头,这对准夫妇在集市上东奔西跑,置办衣物和结婚用品。先拿随身带的值钱物品换了些现金,买了套酒壶酒杯、一对红蜡烛、毛巾被褥拖鞋洗脸盆等,这些都不难置办。麻烦的是喜袍,当地人结婚时新郎新娘都是非黑即白,这按照二人老家的习俗也太不吉利了。新娘要弄身红裙还不算难,给男人穿的大红衣服又上哪儿找呢?连逛五条集市都没见着,只能等明天再说了。
黄昏时在沿江一家小酒馆前驻足,魅羽让铮引在酒馆里等她。她该走了,去霁都同骆修交涉,之前察雨派来的人和车一直在后方不远不近地跟着。现正开过来将她接走。
“说好了明天结婚的啊,”她用一只手指戳了下他的胸口,“无论发生什么事,哪怕和敌人打着仗,也要抽空把天地拜了。”
明天他就要结婚了!
铮引压抑着胸中的狂喜,大包小包地坐在酒馆中自斟自饮,于灵识中护送着准新娘坐汽车过桥、进亲王府、跳舞。
舞跳得真不错,想起上次看她如此有板有眼地跳,还是在夜摩天七仙女初选赛上。那时的他只是她的战友、备胎,一个可怜虫,如何能想到还有今天……
“这儿有人吗?”
一个中年男人出现在铮引桌对面。铮引抬头,见男人头上罩着连衣帽,带着副墨镜,粗黑的皮肤上爬满疤痕。墨镜自然挡不住铮引的天眼,他认出是泥天军的独眼首领程峰。最近的角斗预赛和奴隶出逃便是程峰安排的,没想到他自己竟留下了,并未随船回老家。
此刻灵识中的魅羽正说到“傻子才把自己的名字编进歌词”。铮引忍住笑,暂时关闭灵识,请程大哥坐下,给他倒了杯酒。酒馆四周的路口都有察雨的人把守,这在铮引的天眼中一览无余,不过酒馆内部貌似安全。就算有暗梢,夭兹人不会法术,他和程峰是用六道语言交谈,小声说话问题不大。
“铮将军和夫人真是义薄云天,”程峰摘下墨镜,压低声音道,“我替逃走的乡亲们谢谢贤伉俪,这杯酒我敬你们二人。”
“程大哥不必客气。若有功劳,也都是我夫人的。”
铮引望着程峰写满风霜和沧桑的那张脸,想起地藏王菩萨发过的愿——不渡尽地狱中最后一个众生,誓不成佛。生于地狱道的程峰其貌不扬,能力有限,也犯过大错。然而铮引认为,他目前做的就是菩萨做的事。人的行为,而不是出身,决定一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