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日,但春日的阳光没有照到潮湿的大牢里,唯有裂缝里那一簇嫩绿的杂草,昭示着春天的来临。
余程风望蹲下身,看着那抹绿色,露出一道浅淡的微笑。
身后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紧接着,大牢的门被人打开。
余程风没有回头,来者的声音已经先一步响起:“余先生,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弄花弄草?”
余程风用溃烂的手指,小心翼翼清掉杂草上的尘土,用平静而温和的声音道:“你在这个时候过来,想必埋我的地方已经准备好了。”
男人回答:“余家主,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把名单供出来,你还是沪上船王。”
余程风笑了笑:“既然地方已经准备好了,那还等什么?”
说罢,他缓缓站起来,转过身,朝男人伸出了双手:“走吧。”
男人愣住。
他们把余程风抓起来,关了两三个月了,不论是威逼利诱,还是严刑拷打,这个清瘦的男子始终用平静的神色应对所有的折磨,却不肯吐露任何有用的消息。
男人在上海的时候,是受过余程风的恩的,所以他一直在给余程风寻一丝生机。可是余程风毫无把握生机的意思,态度柔软而决绝。
今天,是最后一次,如果余程风还不肯松口,那么迎接他的,就是死亡。
他是抱着希望来的。从前的折磨不能让余程风屈服,那死亡呢?
没有人不怕死,余程风能够坚持到现在,不过是因为他以为没人舍得杀他。
可现在,上面已经对他失去了耐心。
没想到,余程风的态度还是如此坚决。
男人忍不住道:“余先生,如果你不松口,我真的保不住你。”
“这段时日,劳你费心。”余程风温和地回应。哪怕很清楚眼前的男人带着虚伪的面具,哪怕知道昨天,自己才在这个男人手底下吃了好几下鞭子,但他依旧没有暴怒,反而朝男人点了点头,而后缓缓朝门口走去。
“余先生,你们”男人站在他身后,忍不住问道,“你们这些人,都不怕死吗?”
“生命只有一次,谁都怕死。”余程风也停下脚,“但,把尸骨垫在革命的道路上,就不用怕,未来,会有许许多多人来探望我们。”
余程风说着,转过头看向男人,微微一笑:“我和你不同。”
男人又是一愣,随后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缓缓开口:“余先生,请上路吧。”
宋云矜是在一个春日的午后接余程风的死讯的。
那时候她沉浸在梦魇中无法自拔。
自从为苏家复仇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噩梦了。
她是被谢悄摇醒的,睁开眼,便见到谢悄微红的眼眶,听他低声道:“上海沦陷了,几十万军民都死了,还有这是余先生的讣告。”
宋云矜有一瞬间的愣神,片刻后,才回过味来,她腾地坐起来,拿过报纸,愣怔了片刻,低声道:“余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