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母忙站起来,“你怎么来了?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长安城距离青川别业少说也有半天的行程,让行简表哥漏夜前来的,必然是了不得的大事。
白行简略一施礼,“舅母,今儿早上临淄王府有人到家里送信,明天外祖母和阿绯妹妹就到长安。我想着老太太来了,舅母和母亲总不能都不在。得了信就赶紧赶来青川,可城门早早戒严了,直到亥时才得出入。到底叨扰沈夫人,还请不要见怪。”
沈母和蔼道:“无妨。事急从权,总不好明天老太太到了,府上无人侍奉。”
江风心里却犯嘀咕:老太太和阿绯怎么突然就来了长安,她们祖孙二人之前并没有这个计划。另外,为什么临淄王府的人送口信,他们家什么时候同李隆基扯上了关系?
江母眉头紧锁,看向沈母有些愧疚,“原本要跟姐姐在山中消遣几日,不成想婆母突然来京,少不得要连夜赶回去。”
所有媳妇都是在婆母手里面一点点磨出来的,沈夫人虽然没有受过做媳妇的苦,但不等于她不能体会。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
她上前拉着江母的手,道:“我们两家常来常往,机会多的是。若是你家老太太不嫌弃,也来来山里住上几日,也算我们的一点心意了。”
江母连连表示感谢。
沈夫人话锋一转,笑着看江风,“我倒是有个不情之请,还希望姐姐成全。老太太来长安,小辈们理应恭候。但我着实喜欢阿风这丫头,便冒昧请妹妹留她陪我几日,我定登门亲自向老太太请罪。”
江母心中一喜,面上并不露,“姐姐也太客气了,难得这丫头能入姐姐的眼缘。只怕她散漫惯了,不懂规矩,倒叫人笑话。”
沈顾行原本以为江风定然也跟着回去,心中不免失落,没想到母亲却发话留人,不禁喜出望外。听江母如是说,恨不得替江风辩白几句:这姑娘简直好极了,很懂规矩,绝不会闹笑话。
“这是哪里的话,我看这孩子是极好的,只是担心妹妹不舍得。”
江母又客套了几句,外面人进来传话江姑母已准备就绪,东西也收拾好了。一行人乘着浓浓的夜色返回长安城。
是夜,皎皎月光倾泻而入,酣睡的女孩眉目如画,有一人如天神一般冲破禁锢,第一次策马入梦。
晨起,江风想着那乱七八糟的梦,看着浓浓的黑眼圈不得不涂粉遮掩,悠然顺手给她画了淡妆。
沈夫人的日常生活简单有趣。她虽孀居,又是虔诚的佛教徒,但并不一味地将日子过得枯木死灰一般。除了诵经礼佛外,美食美容、插花焚香、作画读诗样样不落。她还尤其注意养生和身体锻炼,每日晨昏都要沿着欹水走上五六公里。
那一日黄昏,江风搀扶着沈母,沈顾行在一侧悠闲地踱步跟着。江母话语极少,只有沈顾行偶尔几句闲话,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长,江风陡然生出岁月静好的感觉来。
当晚,沈母单留下了江风。江风早做好了思想建设,该来的总要来的。
沈母一袭青色衣衫跪于佛前,双手合十诵经礼佛,江风也跟着跪在后面。她虽没有任何精神信仰,但这一刻也奢求佛祖庇佑。
约莫半个多时辰,沈母起身,江风站起来去搀。
沈母搭了她的手,坐回椅子上,笑着说:“难为你有耐心。年轻人心思活泛,少有能沉下心来的。”
江风为沈母添了半盏茶,“佛渡有缘人,夫人把素持斋。今日蒹葭倚玉树,能有一刻沐浴灵彩也是好的。”
江风仍是客气且尊敬地称呼她夫人,从不故做亲热叫她“婶母”,平时也不会曲意逢迎,小意讨好。待人接物礼貌谦虚,既不会拒人千里也不会妄自菲薄,那样的距离让沈母很舒服,她喝了茶,笑道:“我听你母亲说,你祖母也是信佛的。”
“祖母信佛,又好静。家中兄弟姊妹多,小时候调皮,祖母怕我们唐突了佛祖,从不允许我们去她的佛堂。”兰、绯两个或许可以,江风从来跟江老太的佛堂无缘。
“小孩子闹些,也是有的。我的两个儿子,子安只在学业上下功夫,其他的一应都不上心,这些年来耳濡目染,也只会念个‘阿弥陀佛’罢了。宜业倒是性子沉静,心思通透,爱在佛法上钻研,我瞧着倒是有些缘法。”沈夫人提起两个儿子,神情温柔又骄傲。
“夫人持家有道、教子有方,外人无不赞叹。”这话发自内心,绝不假意恭维。能教育出来那样优秀儿子的母亲,绝非等闲之辈。
话题移到沈顾行身上,接下来就顺其自然了。
“你俩的事,我原本并不同意。”沈母边说边打量江风,见她并无意外和惊讶,继续说道:“个中缘由,想来你也是清楚的。我虽然不反对宜业和你交往接触,但仍有一事放心不下,所以今日才单留下你。”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夫人拳拳爱子之心,我岂能不知?不论家世、才德、样貌,我都不是最好的选择,甚至还会拖累宜业。我也知夫人定有很多疑虑,佛祖面前,我不敢有一句诳语!”江风面向佛龛,眼神坚定。
她大抵也知道沈夫人想知道什么,她虽然自觉问心无愧,但终究人言可畏……
沈母见江风赤诚,心中感慨。但想到儿子的终身幸福,还是拉过她的手,声音微颤:“谣言伤人,我从来不信。但涉及到宜业,我还是要多问一句,你……同中山郡王到底……”
沈母是大家族教育出来的淑女,于名节之事极为看重,她既然问出了口,就证明在心中是信了一分的。但菩萨心肠,终不忍拿男女之事诘问。
“中山郡王凉州肃军,与姐夫交好。于今年四月随姐夫至家中参加家宴,我于席间误食乌头中毒,生死一线,凉州城内的大夫都束手无策。无奈之下,王爷同二哥带我去丘山寻访名医,并在山中逗留十余日。就是……就是那时起了纠葛。但我和郡王清清白白,我也……”
“如晔说,这次来长安是王爷专门派人护送的,且是王爷颇为器重的小李将军?”沈夫人打断江风,声音有点冷。
江风不自觉地攥着广袖,低头犹豫半晌,抬首,双目复见坚定:“因为中山郡王妃要见我,我同王爷起了大大的冲突,害得父亲被王爷怪罪。他担心我留在凉州继续祸事,又赶上姑母来长安操持婚礼,便叫我跟着一同出发。可不想出发几日后,中山郡王在风陵津追上我们,并要我……我做侧妃……”
江风第一次完整、真实地同外人讲述和李隆业的纠葛。沈顾行体谅他、信任她,所以从不过问;江母倒是问过几次,她都避而不答。
她觉得沈夫人有权知道事情的全貌,不止她所谓的清白、不止她对李隆业的无心,还应该包括李隆业对她的企图。当她知道未来的儿媳妇被一个很有权势的人惦记着,仍然选择尊重沈顾行决定,她将感激;如果不能,她也接受。
她不愿将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忧惧和无措中,所以只能将命运的选择权交给别人。
“你并没有答应?”如果江风所说为真,沈母倒是对她刮目相看了。
江风郑重的点头。
“是因为宜业?”她会在爱情的天平上给自己加码吗?你瞧,我连郡王都没要,却选了你的儿子。
“不。不。不是因为宜业。”江风急切道,一如当日在李隆业面前的否认。
“我从未想过能和宜业……”江风嗫喏着,脸腾地红了,“直到现在我也觉得不真实,像做梦似的。可做了一个美梦,总是不愿醒来。”
“如果我不同意呢?一边是母亲,一边是爱人,你要宜业如何抉择?”
“宜业可以匹配更好的姑娘!如果夫人不同意,也是情理之中,我会退出。”江风虽然有些失望,但对沈夫人的表态并不意外。
爱情并非人生的全部,不是吗?
世间事也不是非她不可,不是吗?
她不爱关大哥,不爱表哥,但真若嫁给他们,也能安稳地过一生。
她能行,沈顾行自然也可以。
况且她早就明白,婚姻并不是两个人的事,古往今来如此。
沈顾行才华横溢、志存高远,本有大好的前途,可为了她落得两袖清风一介布衣的境地。若再与母亲决裂,多好的自己才能抚慰他巨大的人生遗憾。
沈母瞧着江风,这么干脆的回答实在出乎意料。她捻着手中的佛珠,斟酌道:“宜业对你动了真心,我也希望他得偿所愿。你母亲应该跟你说过了吧,我们已同寿春郡王家议亲,只是宜业坚决不肯娶县主,郡王妃见此曾提:可让宜业娶你为平妻…县主毕竟是金枝玉叶,这样做也并不算委屈了你。可听你所说,你连王妃都拒绝了,自然也看不上我家这个平妻了?”
江风心中凄凉,她为什么相信好运会降到自己头上呢?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