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一顿,随后方道:“早些年父亲从马上摔下来,到了冬天腿疼不止,我听闻南疆有一妙手圣医对这类病症最是拿手。当时通州城秦家离京都还有一段路程,臣便想着去了南疆先拿了药再回来禀报陛下。这一耽误便是去年年底。臣也是那时才忽然得知,周庭芳死了——”
提到自己大哥,沈德平显然神色松动。
他带大沈知。
沈德康带大自己。
沈家一家子兄弟姐妹感情极好。
沈家父亲早逝,母亲身体又不好,连绵病榻十几年。
沈德康小小年纪就带着几个兄弟姐妹过活,其中辛酸和苦痛,只有沈家兄妹知晓。
更何况当年沈德康坠马,还是因为沈德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得罪了宣州的某位权贵。
沈德康生怕幺弟被人欺负,心急火燎的赶过去救人,一时分神坠下马来,从此落下病根。
几兄妹虽然不怪沈德平,可沈德平自己却是内疚了几十年。
即使做了皇帝,已经不是沈知这一支族人,可兄弟情深,哪里就能割舍得下?
果然沈德平一下被大哥病情吸引,连忙急声问道:“那药呢,可有带回来?”
沈知摇头,“那位神医被扣押在南疆皇宫,臣未见到真人。”
“他娘的!”沈德平重重一锤桌子,面对自家孩子,沈德平不过片刻中便本性全露,这六七年的皇帝礼仪教养全都抛之脑后,“迟早有一天老子打去南疆,将那劳什子神医带回来给大哥治腿!”
“陛下,注意仪容!”
“哼,朕如何还轮不到你个小兔崽子来管。”沈德平今日看沈知是越看越不顺眼,“所以…你既然去年年底就已经回来,为何知而不报,反倒将所有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你可有想过…玉兰该如何自处?难道为了一个死人,你就要让玉兰…一个堂堂公主被千夫所指,沦为京都茶余饭后的笑料?!你别忘了,谁才是和你骨肉相连的血亲,谁才是你该真正护着的人!”
沈知垂眸。
衣袍之下的手微微卷曲。
“臣…唯一对不起的…便是玉兰。”沈知面色一抹痛苦,随后仰头,望向那身穿明黄衮服的沈德平,目光平静坚决,“可周庭芳不是死人,是臣生平好友,唯一知己!”
沈德平连连冷笑,“朕竟然不知…你对周庭芳竟然如此情深义重!沈知,你别忘了,当时周庭芳可是男子之身!我大魏朝虽并不禁男风,可你是当朝世子,如何能学那些浪荡纨绔自毁前程?”
沈知摇头,“陛下,当年沈家还在宣州的时候,我们这一支不过高祖遗脉,只占了个沈字而已,臣孤身来到国子监读书时,因性子孤僻桀骜,免不了被欺辱孤立。”
“只有周修远…不…周庭芳,从不嫌弃臣出身,也不嫌弃臣性情古怪,反而想法设法的帮臣补习功课,又或是悄悄帮着臣向那些欺辱过臣的人讨回公道。世间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唯有周怀恩…以真心和诚心待我!”
“所以臣投桃报李,周怀恩以真心和诚心待臣,臣也愿意为她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她遭遇不公,死得凄惨,臣…即使豁出性命,也要为她讨回一个公道!”
沈德平微微张嘴,似被沈知的气势所震慑。
他从来不知,沈知心里竟然藏着这样强烈的恨意。
许久。
沈德平敛了神色,“那你想要…什么样的公道。”
沈知抱拳,长身作揖,“陛下,我要让杀害周庭芳的凶手血债血偿!”
“周家人?”沈德平忽而变得哀痛,“你这是…要剜玉兰的心。”
沈知眼眸清亮,“公主喜欢的是那个意气风发惊才绝艳的周庭芳,而非庸碌无为怯弱无能的周修远!公主…有权利知道真相!”
“你让玉兰知道自己爱上的是一个女人,并且这个女人已经死了?你要她怎么办,和离?或是捏着鼻子过下半辈子?”
沈德平低低的笑,眼底尽是锋芒,“你可知…玉兰已经怀孕?沈知…你好狠的心…”
沈知眸色一颤。
双肩紧绷。
若是沈玉兰怀孕,那…周修远父凭子贵,也许就有了保命券书。
陛下或许会看在外孙的份儿上饶过周修远一命。
甚至…整个周家免于一死。
如今,谁有欺君之罪已经不重要。
或许陛下心里清楚的知道,他和周家都欺君,只不过谁在陛下心里分量重,谁就能占据上风。
难怪周春来今日这般有恃无恐。
真相…并不重要。
沈知的心…慢慢…慢慢沉到谷底。
“你走吧。朕…现在不想看到你。”
沈德平不耐烦的挥挥手,“这案子让程路去查,你最近给我安分一些。”
沈知略一拱手,只觉得浑身沉得厉害,“是。”
等沈知走后,翡翠山画屏风后款款走出一身着金绣云霞黄色大衫,头顶六龙三凤冠的明艳女子。
此人正是越皇后。
原来先前,越皇后一直坐在屏风之后。
越皇后盯着沈知离去的背影,微叹口气,“陛下…刚才那话…也太重了些。那孩子从小心思重,又敏感,你也不怕吓坏了他。”
“他还有害怕的时候?”沈德平吹胡子瞪眼,“我倒是宁愿他晓得惧怕,省得一天天的尽给朕找事。”
“陛下是说太后娘娘?”
沈德平拉着越皇后坐下,笑道:“皇后也看出那小子撒谎了?”
越皇后点头,“是个聪明的,知道欺君之罪打死也不能承认。”
她又望向沈德平,笑着说道:“何况陛下刚才已经将疏漏的地方提醒了他,沈世子回答从容,想来事前早有应对。”
沈德平冷哼一声,“呵,做坏事也不晓得擦干净屁股,这下被人抓到了把柄,我看他就是诚心的把烂摊子甩给朕!他笃定朕不会撒手不管…竖子着实可恶!”
“有什么办法,自家孩子,这犯了错难道我们还能不护着他?”
“可恶!可恶!朕迟早有一天要狠狠揍他一顿,让他知道知道厉害!”
越皇后无可奈何的笑,“陛下,你我如今在京都城内,哪还能像从前在宣州那样动不动就上家法?”
“胡说!在宣州的时候,朕也没打过他!”
越皇后掩唇笑,“那还不是那小子跑得快,你拿家伙的时候,他早跑了——”
提起这个,沈德平更气,“这死小子!如今得罪了太后,我看他逍遥到几时?!”
越皇后一脸愁容,“是啊。太后本就不喜勤王府,如今怕是更……”
夫妻两双双叹气。
事到如今,他们也只能尽力替沈知遮掩。
若太后娘娘知道沈知借王世子之事欺瞒她,怕是要闹个沸反盈天。
朝堂好不容易安稳了两三年,可千万别死灰复燃。
沈德平叹口气,“窦王妃离开了?”
“抹着眼泪走的。又替沈知辩驳,又操心他的婚事。”
一提到沈知的婚事,沈德平脸色发黑,“这兔崽子,现在真是不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那晏家姑娘有什么不好的,知书达理,性情温婉,配他那头犟驴绰绰有余!偏偏他把自己名声搞臭不说,如今还卷入周家这场风雨之中,那晏家人嘴上不说,心里怕是也怨着朕给他们指的这门婚事呢!”
越皇后只好劝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晏家哪里敢有怨言!”
“没怨言的话,为何两家迟迟拖着不商议婚事?他晏家算什么东西,婚事搞得不情不愿,凭哪样看不起鹤卿?不就是喜欢男人,又不是多了不得的事,那开国高祖还在后宫豢养十几个清秀太监呢,不照样名垂千古?”
越皇后无奈。
陛下真有意思。
刚说晏家姑娘配沈知绰绰有余,下一刻又说晏家算什么东西。
合着好坏都让他一个人给说了。
心疼自家孩子…也不是这么个心疼法。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