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眸色深邃,忽而一笑,十分嘲弄。
“秦少游,你的喜欢便是折断她的羽翼,将她像金丝雀一般养在笼里观赏?”
沈知脸色阴沉得吓人,声音里有压抑的愤怒和悲恸。
“可她不是金丝雀,是扶摇直上九万里的雄鹰!”
秦少游阖上双眼。
一行清泪,潸然落下。
“我又何尝不知,我辜负了庭芳,也辜负了郑氏。”
“你若对她还有半丝情谊,你便如实回答我,她死前有没有说过得罪过什么人?除了郑氏!”
秦少游痛苦的摇头,“她防备心很重,从不与我亲近。”
“她在秦府接八九个月,你有没有察觉到她身上不同寻常的地方?”
“没有。”
“她临走那几天,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值得怀疑的话?”
“没有。”
沈知咄咄逼人,一声更比一声高。
秦少游明显被逼到角落,毫无招架之力。
察觉到沈知的失控,周庭芳连忙暗中牵住沈知的衣袖。
岂料沈知一抬手,互相拉扯之下,他衣袖边缘的金丝小边被扯掉半截——
周庭芳蹙眉。
语出惊人。
“赵大人。你断袖了——”
屋内众人:“……”
断袖啊。
赵大人是个断袖?
沈知看过来的眼神,好像要吃人。
周庭芳尴尬一笑,立刻撒开抓着他衣袖的手,无辜耸肩,“我不是故意的。”
她又拍了拍他的衣袖,“大不了…我让锦屏给你缝补一下?”
锦屏生怕沈知迁怒自家姑娘,连忙打包票:“赵大人,我针线活尚可,缝补后绝对看不出来。我兄长不是故意的,您别怪罪他——”
说话期间,锦屏眼眶一红,惊慌失措间险些落下泪来。
沈知这火气,一下只能憋在胸口。
他如何能对锦屏斤斤计较?
她可是周庭芳唯一活着的身边人了!
沈知瞪了一眼周庭芳,随后面色稍缓的看向锦屏,“无碍。一件衣裳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锦屏暗中和周庭芳眨了眨眼。
周庭芳压住唇角的笑意。
这一插科打诨,秦少游这会才反应过来,望着咄咄逼人的沈知,“你为何一直问我庭芳死前的时候?凶手不是已经抓到了吗?”
沈知抿着唇,仍然面色不虞。
周庭芳拱拱手,“秦公子,实不相瞒,我们怀疑那一天夜里有两拨杀手。除了郑氏派去的王起两人,还有一拨……那张平通风报信后,远远的躲在一侧,想要亲眼确认周氏死亡。据他所说,那一夜,凶手不止一队人马。”
秦少游瞳孔蓦然紧缩。
而沈知很是不满。
周方为何要告知秦少游这些事情?
秦少游不过一局外人而已。
“是…周家狸猫换太子的事情被人发现了?还是她惹上了什么政敌?”
“不清楚。凶手的模样,张平也没有看清。”周庭芳摇头,她面色诚恳的看着秦少游,“秦大奶奶最后几个月都是在秦府度过,她的尸首也是你们收敛,若是你曾发现过不同寻常的地方,或是有什么值得当证物的东西,还请你交给我们。”
秦少游怔怔的望着她。
“你们…到底是谁?”
“我们——”周庭芳叹息一声,“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想为她报仇的人。”
片刻。
秦少游忽而一笑,“我信。”
他突然起身,绕过屋内屏风,径直走到书架面前。
他在书架一侧摸了半晌,只听见清脆的一声“砰”。
有什么东西被他从书架一侧掏了出来。
他回身,走到周庭芳面前,摊手。
他手心里躺着的是一枚箭簇。
“这是当时收敛她尸身的时候,从她左边脑袋里发现的。我当时留了个心眼,悄悄收了起来,一直藏在书房里。”
秦少游将箭簇递到周庭芳手里,“不知道有没有用。”
周庭芳手里登时冰沁沁的。
抬眸。
看见秦少游那双幽黑的眼睛。
她握紧箭簇,喉头一滚,“多谢。”
“能帮上忙就好。她虽然只是我名义上的妻子,但我…对她也曾有过真心。希望能早日抓到杀害她的真凶,以慰藉她地下之灵。希望…她…不要恨我怨我…”
周庭芳脸孔白净,笑容淡淡。
桌前灯火,倒影在她眼底。
“若周大人还活着,一定也会感激秦公子鼎力相帮。她为人豁达,不爱计较,别人给她一分好,她也能记得十分。想必…她并不会怪罪秦公子。”
秦少游的肩线,立刻松了下来。
恍惚间似得到了极大的安慰。
再去看眼前那人,笑起来的眉眼竟和周氏有两分相像——
光影变换之中,他好像看到了曾经周氏,坐在轮椅上,拿着团扇,微笑着看向他。
她眼睛虽然笑着,可却一如既往的疏离、冷漠。
永远都好似不可亵渎的神女。
他一定是魔怔了。
秦少游回过神来,朝周庭芳拱手还礼。
沈知和周庭芳往回走。
走出院落,锦屏回头望了一眼,只见秦少游呆坐在那里,就如同他们先前来的模样。
“兄长。周修远欺世盗名,若将来…东窗事发…能不能让秦公子做证人?”
周庭芳摇头。
“我知道你是想为周大人正名。”
锦屏低声说道:“可我家大人那般优秀,少年天才,丰功伟绩,却不能如男子一般载入青史…反而一切功劳和名声都被周修远抢走…”
沈知默不作声。
为周庭芳报仇简单,为周庭芳正名…却是极难。
世上人不会承认一个女子也能考取功名为官做宰。
为周庭芳正名,那么从周庭芳开始科举,她的恩师、所在学院、户部吏部都会有人要被拖下水。
至少一个渎职罪少不了。
朝廷上怕是又一阵腥风血雨。
“秦少游能保留证物,已是极限。”周庭芳面色不变,瞳孔淡淡,语气平静的分析利害关系,“他自诩情深,可真涉及自身的时候,绝对不会涉足险境。让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帮着周大人证明,得罪驸马,未免强人所难——”
沈知眸色有异,半晌才道:“不错。秦少游此人,意志不坚,怯懦怕事,并非值得托付之人。”
锦屏望望沈知,又看看周庭芳,终于不再提起让秦少游将来做证人指认周修远的事情。
是啊。
周庭芳已经死了。
如今只剩周修远。
谁敢去和当朝驸马爷对峙?
谁又敢承认自己知情不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