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子湖畔崔宅里。
崔康时坐在临窗的凉榻边,端着碗冰镇蔗汁浇黄桃,微微低着头,用银匙盛了一小勺送到宋卿月嘴边。
虽是盛夏,但湖边水汽微凉,怕宋卿月久躺着凉,他在她身上盖了张薄薄的锦毯。
浇了蔗汁的黄桃晶莹剔透,酸中带甜,很是开胃,宋卿月却扭开头,不愿就嘴。
她目光越出花窗,看着窗外波光潋滟的西湖,看着西湖沿岸往返不绝的游人,最后目光落在遥遥一座石桥之上。
“我还要这样多久?”
“入了关陇,香便不烧了。”
崔康时又将银匙递到她嘴边,她艰难地拉起身上的锦毯,将自己从头盖了个尾。
崔康时饱满的嘴唇轻轻抿起,静静看着锦毯下一动不动的人,须臾后高声:“来人,加烧一柱软骨香。”
屋外立时有仆人应声,执香而入,点燃香后立即退出。
崔康时日日陪宋卿月闻香,他服有解药,今日她还能动手,许是软骨香燃得还不够时辰。
不久后,怪异的香便满屋飘逸,香得宋卿月饧软了骨头。
她阖着双目一叹,短短二十二个年头里,她竟被囚了三回。
一回,她心甘情愿囚于对晏元良的痴迷里,一囚五年。
再一回,她被晏元良下了京兆府大狱,险些送命。
眼下这一回,她被囚在与崔康时的一纸婚书里,这一囚,她心底一颤……不知经年!
锦毯被崔康时轻轻拉开了,他伸过一只手来,将她的脸轻轻掰正。
一手捏开她的嘴,送了一勺黄桃入口,他轻声:“从扬州到现在六日了,你不吃不喝的,都瘦了好些!”
黄桃很酸,蔗汁很甜,甜若靖王府的蔗汁樱桃……
彼时,靖王府的樱桃熟了,小太监吩咐膳房做了蔗汁樱桃给她,赵正奇眼馋,小太监抠抠搜搜不愿给……
她用舌头将口中那粒微酸的黄桃丁顶出,黄桃丁从她嘴角滑落,落在崔康时伸来的掌心里。
小太监被砍断了脖子,老管家钟裕抬小太监给她看时,将小太监的头放在他自己的胸口上。
他发丝上干涸着血渍,清秀的脸分外苍白,阖着双目,跟睡着了一般安静。
来余杭的路上,她做了一回梦,梦到小太监来同她告别。
他笑得如一活着时那般谦卑,一拂尘一躬身,“王妃,奴婢先你一步回京,走前得去看看陛下……”
崔康时将掌心里的黄桃,放入金丝楠木几上的空碟里,双手撑住木几,阖目良久。
宋卿月轻轻道:“我太笨了,害死了他们!”
“你不笨!他们的死不怨你。要怨,当怨那个皇帝让你以身涉险!”
崔康时启开双眸,背对她,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小的玉瓶。
打开玉瓶,取出一粒黄澄澄的丹丸,滑入碗中蔗汁里,轻轻搅动,让丹丸消融在蜜汁中。
回身,捏开她的嘴,他盛了一勺蔗汁送到她口中,再阖上她的嘴。
她不咽,蔗汁从嘴角悄悄流出。
他拿帕子将她嘴角拭净,忏悔:“往后,不会再让你看那些血腥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