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江年缓一沉眉。
他默了一默,执着缰绳的手指微微一动,又垂眸看了眼腰间佩剑——终还是按下心中杀意。
这位崔府的老管事,有着如崔公子一样的温厚,言辞却老辣占理。此事确实是他蛮横在先,但要他放人也绝无可能!
他缓缓阖上双目……
这几百上千崔府的人,于他而言并非难事。
此前在丹泽谷设伏,他的重甲盾兵挡于阵前,不仅阻下南阗二十万大军,还能且战且进。
但他的重甲盾兵尚在羽林禁军的北衙营地,若遣传令兵去调派,但看崔府人不怕死的模样,为传令兵开道恐会见点血腥。
若不驱散这伙崔府的人,他寸步难行不说,一夜过去,只怕会闹得阖城沸腾……
心中千计万谋纷跳之际,忽地,长街两头传来齐整而浩大的脚步声,呵斥声也随之传来。
数千羽林卫禁军和同千牛卫禁兵甲齐备,自长街两头相向奔来,须臾而近,将中间的月泉精兵与崔府的人齐齐夹包。
遂后,有千牛卫将领翻身下马高喊:“在场诸人不得放肆,闪开道,有圣上口喻到!”
即墨江年开眼一望,心头霎时一松。
京城百姓不比胡虏,说杀就能杀的,若于京城里大开杀戒,他便是拉着自己的那些兵下地狱。
待崔府的人为宣旨的千牛卫将领让开一条道,将领走近,即墨江年才翻身下马。
来将大步跨到他面前,望天拱手,朗声宣出口喻:“着靖西王-即墨江年,即刻入宫面圣!”
借着街上灯火,即墨江年将这位千牛卫将领仔细一辨,竟是郭兴之子-右千牛卫中郎将郭启。
郭启与他年纪相仿,但已却早婚,有一子时年已八岁。
因郭都护久戍边关,郭启时时会前往边关一探老父,算是即墨江年所识不多的朝中禁军将首。
“靖王,圣上有请!”郭启含笑深揖后,走近他两步,压低声音,“圣上苦等靖王整一日……眼下正在火头上,靖王还是随某速速入宫吧!”
说完,郭启意味深长看他。
在火头上?因他抢亲?即墨江年略微一红脸。千牛卫乃为皇上的近身护卫,既是千牛卫现身,想必他今日之事已传到皇上耳朵里。
五年未见,他一回京城就闹出这场祸事,不知那位冷面冷心的父皇,给他准备了什么“大礼”?
将放下的心,复又被提心!
即墨江年拱手还礼,一言不发翻身上马。
有了皇上近侍的千牛卫禁军为即墨江年开道,老管家钟裕自然不便阻拦,喝开了拦道的府卫。
只不过,待即墨江年离场后,钟裕又命崔府的人复将杏芳堂围住,丝毫没有离去之意。
天子脚下无鲜事,更何况此事发生前,羽林禁军亲眼目睹靖王打马飞奔而去。
他们从四千多月泉精兵包围中脱身后,全城搜寻靖王与随离的五百月泉兵,最后惊恐地发现,靖王竟然是去抢亲。
羽林禁军将首忙急急进宫,向皇上即墨承彦将前前后后之事讲了。
领了圣旨后,羽林禁军、千牛卫禁军一见此街阵仗,不得不再调人手前来掣肘与安抚。
待千牛卫禁军护着即墨江年离去后,知晓详情的羽林禁军体谅崔家人之委屈,未强行驱离,和颜悦色地劝戒起来。
可崔府的人无论羽林禁军说何,也无一人离开。
……
琉璃瓦上积玉,粉黛墙头堆银。
永安宫积雪厚覆的巍巍宫禁连绵成片,遥遥望去,若九天宫阙飘于云端。
永安宫之紫宸殿以东,温泉殿内,一泓弦池似月,内有水凝“羊脂”。
弦池四周,间矗着仙鹤翔月的香炉,炉内正蒸腾着馥郁的苏合香,清雅的香气淡化了温泉散发出的硫磺气味。
满殿薄烟袅袅中,层层纱幔内,圣上即墨承彦深浸于白烟如雾的弦池内。他阖着双目,一若即墨江年的脸上满积水露。
忽他猛地一咳,本就泡得微红的脸霎时涨成猪肝色,双目未开便向侍立池畔的侍者急急伸手。
侍者见状,慌忙递来雪白锦帕一张,接过后,即墨承彦捂嘴大咳,连声剧咳之后,待喘着粗气移开锦帕,雪白的锦帕染上“红梅”朵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