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谁能找这里来?
结果一看,来的是杨宝莲。
你不在女官那边忙,跑来干嘛?
杨宝莲拉了郭东篱去远一些的游廊处,“出事了!”
怎么了?
“你记得问政院那个叫冒辟疆的吗?”
记得!咱们跟他之间,没有交集呀!
“这人在闹和离,他妻子从老家赶来了,带着他母亲和他的儿女,都不同意他和离。他坚持要离,他妻子坚持不肯离……结果,他将和离这个事,闹到了衙门,要衙门来判决和离。”
郭东篱一下子就愣住了,这样的案子还从来没有过!但律法上确实有强迫婚姻是为有罪的规定。
这案子确实是棘手,可能跟纳妾这些东西有冲突。但这也跟咱们干系不大呀!
杨宝莲低声道,“冒辟疆见过董白,说是一见倾心……”
这话是谁说的?
“方以慧说的!她听他哥方以智说的,方以智和冒辟疆是多年好友。”
郭东篱皱眉,“这话不能再说了,马上着人把董白叫回来,她最近还是别出去了!”为这个要是闹着和离,影响得多坏,“你去安排,我去求见先生。”
杨宝莲拉住郭东篱,“这事董白很冤枉,她并没有别的心思,闹不好压根就没跟那个冒辟疆说过话!”
知道了!赶紧去吧。
于是,林雨桐就见到了郭东篱,然后听她说:男方休不了妻,却要衙门判决和离。
自古以来,不是说夫妻非能从头过的尾,但自古以来,这婚姻结束的形式都无非是那么几种。
第一,七出。
七出包括:不孝顺父母;生不出儿子,这个生不出儿子指的是,妻子年过五十,自己生不出儿子来,还不叫丈夫纳妾生子,这就是犯了七出,可直接休弃;而后是与人通奸;心生妒忌,不准政府纳妾或是虐待丈夫妾室等等;有传染病的,也在七出之列;挑拨夫家关系;不经丈夫公婆允许就动用家中银钱。这都在七出之中!
现在的律法给改的,不孝顺父母不行,但没那么严苛。生不出儿子就休弃,这也不行。不准丈夫纳妾可以,但虐待人不可以。有传染病若是婚前隐瞒,这是可以不用负责的。但是婚后得病了就要休弃,这是不可以的。挑拨家族关系,日子过不下去,确实觉得女方人品堪忧,可以上衙门去告,申请衙门调查,而后确实都属实,不管女方愿意不愿意,衙门都能判决离婚。至于说关于动用家中钱财就被休弃,这是不可以的!妻子有一定的财产支配权。
这些年因为女方的品性和恶习,衙门接到过男方递过去的状子,有的是诬陷妻子,有的是属实。诬陷妻子的,衙门会劝,说你要离吗?这种和离,有对方诬陷的前提,你能得到经济上的补偿。你要知道,不惜用这种法子跟你和离,真要是过下去,真说不好等着你的是什么。至于说属实的,那就直接判离了。这种事也不会闹的很大,女方考虑到之后再嫁的事,人品堪忧,谁娶呢?
因此,最多就是案件在当地有人讨论,其他的还没见什么动静。
总之,律法是在不停的调整的。
对原本的七出改了之后,但也有没怎么改动的,比如,一直在婚姻中奉行的‘三不去’。这三不去,指的是:妻子若是无娘家可回,不能被休弃;妻子为公婆守孝服丧三年,不能被休弃;娶妻子时贫贱,后来富贵之后不许休弃,这就是糟糠之妻不下堂了。
但是,三不去的情况在有恶疾或是有通奸行为的时候,就不起作用了,该休还是得休。
律法基本没动三不去,不过是给恶疾分了情况,婚后染病的,不可休弃。
第二种呢,就是双方自愿和离。
若夫妻不相安,可和离。唐律中就有这样的规定,后来一直保留了。就是两口子过不到一块,也不是你有问题,或是我有问题,反正就是不想过,过不到一处去!彼此都同意和离,那写个和离书,或是男子写个放妻书,去衙门报备,这就完事了。
这种在唐宋的时候还很常见的,倒是到了明朝之后,这不是说贞洁呢嘛,所以,很少有女子主动和离的。真要是被和离了,一条绳子吊死了事。
因着考虑到这一点对女性的伤害,律法上对此有规定的,女方若是不同意和离,不许任何人强迫。若是几方协商,夫妻扔不能相安,可求衙门决断。
衙门判决,这也是自古就有!不过那是义绝和断离。不过这种特别的少,且是事情特殊的情况下官府才会判决。
义绝呢,是一方骂了,打了或是杀了另一方的长辈,属于矛盾不可调和的,那你们义绝吧!不管你们夫妻感情如何,官府直接判离。
断离呢,其实保护的还是女性。比如,男方逼迫女方为娼、丈夫把妻子典当给别人、再就是女方在男方家里,被男方家中的其他男性强迫发生了不可发生的事,那衙门会管的,先断离了,再问罪其他。
律法改动的时候,义绝这里改了,骂人打人杀人,该是什么罪就是什么罪,至于这之后人家两口子能不能过,人家说了算。而断离呢,这个没有改动,这确实是在保护女性,衙门强制性的断离了,是恰当的。
可冒辟疆突然提出的和离,其实不属于上面的任何一种。他这应该算是夫妻不能相安,所以要和离。但这种和离,得是你先说服女方,女方同意了,你们签了和离书了,衙门留档就完了。可你现在是,女方坚持不离,也孝顺公婆,也给你生养了子女,婆婆也不愿意叫儿媳妇离开,但是,冒辟疆就要求合理。人既然有缔结婚姻的自由,那我也有结束婚姻的自由。
哪里错了吗?
可这事影响坏就坏在,会有人去质疑,说是真的不叫纳妾,就是好的吗?很多女人会惶恐,会害怕,原来不犯错,男人只要想和离,这也能离呀!那我还不如叫妾室进门呢,好歹不能撼动我的地位。
不叫纳妾,本来是为了大家都好的,结果这些人先反对了,将会如何?
这是一个不小心,就会叫社会风气回到以前的事。
况且,冒辟疆看上董白,这事隐秘吗?他自己瞧上了,然后他的朋友都知道,他们之间以此来调侃,知道的人不会少!
这个时候,无缘无故的,你找府衙给你判和离的官司,要跟无过错的妻子和离,这是想干什么?
林雨桐特别生气,她说郭东篱,“你跑一趟,去衙门调了这个案子过来,这个和离案,宫里给判。”
先生!
“去吧!”林雨桐的表情难得的冷肃起来,“等雨停了,我要公开判这个案。”
是!
冒着雨,郭东篱急匆匆的去了。林雨桐却在屋里转圈圈,在士子中间自来有一股子风气——风流!且以风流自傲。
看看被朝廷禁的书,那都写的啥玩意?有些东西大行其道,或是偷偷的大行其道,必是有根由的!之前把风月场所给禁了,这股风气当时扼杀住了,但是呢,人性这个东西就是这个样子的,不往这个方向使劲,就往那个方向使劲。
林雨桐手边的折子,是太医院送来的。是每年各种药的卖出去数额的汇总,这两年,有一种治疗性|病的药,销量呈增长趋势。这说明什么?说明背后的勾当一点也没少。
而文人把这种染上的梅|毒,称为‘情寄之慯’。很多老旧文人不能出仕,他们不得志但也不离开新明,说是寄情山水隐居乡野,可其实呢?坏的是风气!
民间的坏风气抬头了,官场上若是再不整治,这股子流毒贻害无穷!
关键是自大明走了衰败期之后,这种风气就太盛了。风气盛,就代表着有些东西大家习以为常。习以为常之后,大家理所当然的觉得这是合理的。就像是宝庆公主那个驸马赵辉,若不是风气使然,他凭什么养着那么些姬妾还能掌管皇室宗人府?咋不一巴掌打死他算了。
哪怕是公主死了,你这也不合适呀!可是没有!人家一直受到重用。
这可不是好事情呀!
林雨桐觉得律法还得改,女子通奸就能休弃,那男子呢?不惩处吗?女子有恶疾,这是自然疾病,不可休弃!但是男子若是因与人为奸染上脏病,女子也该有权利要求合理。
等天晴了,林雨桐说办就办,不是要和离吗?
好啊!咱今儿就给你断一断这个官司。
林雨桐要出门的时候,董白急匆匆的来,“先生,这事因我而起!”
你可有给对方什么暗示?
“怎敢?学生不曾单独见过他,更不曾跟他说过话。怎么会有什么暗示?”
那你何错之有?女子长的好看,就有罪?叫他看见了,也有罪?没这样的道理!
往出走呢,周宝过来了,“娘娘,皇上说请您稍微等等,他同您一道儿去。”
好!
四爷过来的时候急匆匆的,“别急,也别气。”
不是急,也说不上是气,就是单纯的,怕咱们辛苦走了一圈之后,因为一点突发事件,前功尽弃。
四爷牵着桐桐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声道,“不管这件事里,有多少不道德,但是它开了一个头。”
就跟民国时候,那位才子跟原配似得,事本身叫人颇为不齿,但从社会的角度看,总是在某一方面有了进步的。只要处置恰当,引导下去,结果未必是坏的。
这样的案子特别容易引发关注度,人多到四爷和桐桐压根没有想到。而且,很多的女子走出了大门,虽然还带着围帽,但还是走出来,来关注这个事件了。
站在最前面的,永远都是那些读书人。他们的想法总是叫人捉摸不定,他们的决定也总是那么叫人猝不及防。
台子上两把椅子,四爷和桐桐一人一把。对面站着,一边是冒辟疆,一边是冒辟疆的母亲、妻子、儿女。
离?”
是!臣要和离。
四爷问他,“你妻子可有过失?”
“不曾!徐氏自来贤惠,进门之后,侍奉母亲,从无违逆。先后生了两子一女,悉心照顾教养,操持家务。可自臣入京求学以来,我们夫妻分离整整三年了。臣与她,整日里无一言可说。说是夫妻,可却与陌路人无异。臣不要家产,家产悉数给徐氏,留作她以后生活之用,然则,臣着实无法与她以夫妻之名度余生。”
林雨桐心里叹气,大概才子真的有才子的脾性吧!此人在历史上留名,一是他的才情,二是他多方逃难之后,不肯侍满清。三嘛,就是与董小宛的爱情。
当然,不独独与董小宛的爱情,他与十多位女子都发生过感情。
他的一位知己评价他,说是他平生无三事,其一,头上顶戴父母;其二,眼中只见朋友;其三,疾病妻子无所恤。
才子是真才子,风流是真风流,然而作为丈夫和父亲,他整个就一混蛋。
之所以跟董小宛的爱情值得回忆,那是董小宛最有名。这么一个女子,跟他相爱,追随一生,难道不值得称道?可这值得称道的爱情背后,是另一个女子一生的悲剧。
林雨桐就看向消瘦蜡黄面色浮肿的徐氏,“你不愿意和离?”
“是……妾身还有……还有孩子要照管,妾身不能离了孩子……”她的手紧紧的攥着孩子的胳膊,孩子依偎在娘怀里。
林雨桐就说,“他这般要跟你和离,若是不和离,他可能会恼怒于你,你的日子只怕不好过!”
“妾身知道……可孩子……”
“若是孩子跟你呢?”
可孩子谁教养呢?
林雨桐:“……”就跟你不和离,他就会留在家里教养孩子似得。她就说,“孩子长到这么大,跟父亲是陌生的!这种情况下,孩子可判给母亲。”
冒母忙道:“不可,娘娘!孩子姓冒!”
林雨桐摆手,“孩子姓冒,归他们母亲抚养。孩子的父亲有教养之责,该给的抚养之资,一文都不能少。且事关孩子的事务,他有责任照管。况且,孩子要进学的,进学之后有先生。不和离,他未必会管孩子。和离了,事关孩子的事,他若不管,你可去告他,衙门给你做主。”
这话一出,对大家的冲击极大。
林雨桐见徐氏没说话,显见是心里挣扎,这是松动了。她回头问冒辟疆,“你呢?你可否愿意让妻子带走孩子?这是她和离的第一个条件。要不然,谁也不能将她和孩子分开。”
冒辟疆不顾冒母不停的摆手,还是点头,“臣答应了。”
徐氏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在他心里这便是连孩子也舍弃了。
林雨桐眼神幽暗,“徐氏要抚养照看孩子,你除了要给予抚养子女之资之外,还得给徐氏赡养费。徐氏一日不再婚,你就得给一日赡养费,这个,你可应承?”
徐氏的头一下子抬起来了,目光灼灼的看皇后。,男方得分出几乎全部的家产、得放弃孩子、还得给女方赡养费的话,那和离呀!
和离才轻松了呢!不用伺候公婆看人脸色,不用摆弄家里的琐碎关系,不用每日里战战兢兢。我独自过活,有钱有闲,孩子有事处理不要,他还必须得管。
若是这么着和离,真的难以接受吗?
跟婚内的日子比一比,好似和离之后的日子,才是世外桃源吧?!
要嫌弃条件苛刻,别和离。和离了,就得付出代价!
林雨桐看冒辟疆,“你可应承?”
可冒辟疆还是点头,“我终是对不住徐氏,原也应该。”
成!四爷当即就给判了,冒辟疆的所有财产归徐氏所有。冒辟疆每月须得拿出俸禄的三分之二,给徐氏和孩子。
左娴雅低声跟郭东篱道,“娘娘这是给律法的修订指了方向……”
是的!娘娘不能一人而定律,但这案子断的,律法非得朝这个方向靠不可。
不过,男人们怕是又该抵制娘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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