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小八是村里地甲的孙子,如果没有那场天灾的话,他的人生应该会很顺畅,健康成长,然后娶妻生子,指不定还能继承祖父地甲的位置呢!
但是没有如果,那场天灾的到来,他是倒霉的,也是幸运的。
全村的人几乎都死完了,他的腿也断了,身上还有不少狼牙咬伤的地方。
他藏身于自家的地窖里,睁眼和闭眼都一样,无边无垠的黑夜时刻包围着自己,仿佛已是置身于永夜之中。
他想,大概是活不成了。
没想到老天爷总是喜欢开玩笑,阿梨在这个时候回来了,她救了自己。
柳小八那时候暗自想,大人们常常讲,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自己熬过了这些流民的追杀,又没有死在狼齿之下,就算是断了腿,现在也好起来了。
将来一定是大富大贵之人。
抱着这个信念,他跟着周家进了城去,那段日子该是他前半生最快活的时候了,每日虽说劳累了些,但日子却也十分充实。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又开始想起那大富大贵的命运来,所以当娶了那个媳妇后,柳小八听了她的劝说,另起炉灶单干。
其实这是十分对不起阿梨和阿初的,但是柳小八想着,媳妇说的对,如今他不是一个人了,是有家室的人,总是给人做工,一辈子都出不了头,难不成以后有了孩子,也要一辈子给人做工么?
但是另起炉灶并不是很顺利,原本成婚前温柔的妻子也变得蛮不讲理起来,还有岳父那一大家子,自己根本无力养活。
这样的环境中,他终究是没有抵得住诱惑,进了賭楼。
运气真好!果真是大应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话。
他一下成了柳八爷,妻妾成群,好不快活。
可大抵终究不是正途来的银子,来得快,去得也快。
那些日子浑浑噩噩的,从大富大贵到捉襟见肘,柳小八有些后悔,媳妇已经没了,只有个嗷嗷待哺的女儿在跟前。
但是米缸已经见地了,他攥着手里最后剩下的那点银钱,决定靠自己的真本事出人头地,所以他既没有将女儿送去周家,托付元氏他们帮忙照看,也没脸送去乡下老家,找他婶婶帮忙。
就用些银子,交托给了隔壁人家,然后跟着同伴们一起离开芦州。
他没有想到,自己全心全意的信任人,竟然会让他终身后悔。
他的女儿,险些被那一家子畜生给害死了,仿若命运一般,自己在这最艰难的时候,又遇到了阿梨。
就一如当时自己在地窖里她找来时候。
女儿的事情,让柳小八仿若惊弓之鸟一般,带着她回了老家桐树村,过着了那一段与世隔绝的桃源日子。
只是可惜,婶婶已经病逝。
又是柳小八的人生一憾事,心里总是忍不住后悔,倘若那时候自己听她的劝,又将她留在了城里,兴许婶婶也不会早早离世了。
他想过是不是命运的不公,后来终于想通了,命运是公平的,给了自己两次活命的机会,还给了自己一次发财的机会,都是自己都没有把握好。
所以这第二次活命的机会,他活小心翼翼的。
可是平静的日子,总是那样难得,不知怎么回事,一伙人闯进了村子里,他害怕极了,总觉得男人都没有几个好的,肯定又想伤害自己的女儿。
回到桐树村后,他给女儿重新娶了名字,叫小蝶。
就是希望她破茧重生。
所以他断然不能叫这些人毁掉女儿重生的机会,因此他甚至都来不及准备什么,连夜就带着女儿往山里藏起来。
以他活了将近三十年的经验来说,死人和野兽,都远远比活人要安全些。
只是,柳小八万万没有想到,命运如此捉弄人,才去山里没半个月,他们父女躲过了狼群也野狗,甚至连花豹都瞧见了。
但是,却被一场入夏的山洪冲散了。
他醒来的时候,竟然伤了脑袋,根本就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了,女儿也不在身边。
叫一个住在河边给人浆洗衣裳为生,无儿无女的寡妇捡着了。
寡妇收留了他,治好了他的伤势,但是那脑袋失忆的事情,却是没有办法,于是那村里的老人们因是在柳树下捡来他的,便叫他柳福。
他没了记忆,连姓名都是这后来才有的,自是没有个去处,便有村中的好事者做主,替他两个牵了红线,如此两人就这样一起过了,乡里人怜他两个,还帮忙将亲事简单办了。
只是寡妇却因此前遇人不淑,被男人打伤了身子,吃了好些药,肚子都不见动静。
这一个家里,乡里人家总觉得没有孩子,是不成家样的。
但是寡妇宝娘的确是生不了,所以便有人帮忙出主意,去县里那善堂里买一个。
这他们村子隶属黄杨县,县里的善堂里,有没了爹娘的娃儿,最小的还没满月,最大的十来岁不等。
按照宝娘和柳福的意思,最好是能领养个奶娃娃回来最好,这样从小养到大的亲,但奈何村里也没有刚生产过的女人,那样的小孩儿领回来了,他们也不见得能养活。
于是最终放弃了,将目标定在两三岁的年纪。
可不知为什么,善堂里这个年纪的孩子,不管男女,不是宝娘不喜,就是柳福觉得不好。
夫妻两个来来回回去县里善堂折腾了好几次,最终领回来了一个七八岁的大姑娘,也是令村里人吃惊不已。
这领回来个这样大的姑娘,如何养得熟,就怕他们夫妻两个将来辛苦养出个白眼狼回来。
但是夫妻俩却打定了主意,觉得这领回来的姑娘和他们有缘份,听说也是县里的人从河里捞起来的。
于是取名叫柳小河。
柳小河似乎也很喜欢这个家,更喜欢这爹娘,一口一个爹娘叫得那叫一个亲昵,更是勤快孝顺,不过短短小半月的功夫,村里人都晓得了,这夫妻俩是人到中年好运来。
这柳小河虽非亲生,却是胜过亲生的。
而家里有了这么一个女儿,夫妻俩干劲十足的,想着要努力些,以免将来拖了女儿的后腿,于是柳福开始卖起卖卤味的。
起先他并不是打算在镇子上卖卤味的,而是准备做个杀猪匠,到时候剩下的边角料,他能做来给这娘俩吃。
但是没想到剩下的实在太多了,一直放着也不是法子,他就起了心思,想着不如做成卤味。
于是杂七杂八买来了许多卤料,全都随着自己的感觉往锅里扔,不想那卤汁叫人垂涎欲滴,好评连连。
他就此改行。
本来是没有本钱的,但是现在朝廷鼓励老百姓们经商,所以还推出了一种没有利息的商贷,于是夫妻俩一合计,便去借了三十两银子来。
在镇子上租了个带门脸的小院子,一家三口便就此搬到镇子上,做起了这卤菜生意来。
女儿上学,夫妻两个妇唱夫随,将卤菜馆子经营得越来越大,甚至还有县里的人闻着味来,于是柳福收了徒弟,将这镇子上的铺子给了徒弟,又去了黄杨县。
转眼过了七八年,女儿在县里读书,名列前茅,先生们一致推荐她去参加科举。
柳福和宝娘夫妻两个,也将卤菜生意做得很大了,在芦州各地,都有他们福宝卤菜。
所以家里换了大院子,雇了佣人来。
夫妻俩挣这家业来,本是怕将来委屈了女儿,多给挣些陪嫁的,没想到女儿居然是个读书的料子,现在女官又比比皆是。
夫妻两个都想拼一把,更何况见柳小河也果然动了心,只是村里来县里办事,登门拜访的旧邻晓得了,连忙劝道:“不是我见不得你们家出人才,实在是你们要想清楚,这闺女终究不是自己亲生的,长大了难免是出二心,将来若真做了官,自然是不可能留在本籍,你两个也享不到着儿孙福,如此养她还有什么意义?”
另一个听了,也跟着附和:“是了,你们家业这样大了,叫小河回来,招个女婿上门接手了这生意,一辈子是不愁吃穿的。到时候女儿女婿在跟前,生个孙子孙女的,你们晚年就有福享了。”
宝娘和柳福都有些心动了,起了叫柳小河回家招亲的心思。
只不过宝娘翻来覆去地,最终还是觉得,到底该问问小河的意见,于是同柳福说道:“她爹,我仔细想了想,咱婶们的话虽有道理,可是咱俩当年将小河领家里来,也不是为了叫她以后给咱俩养老的,何况孩子有出息,咱们整个村子里,就她一个功课好的,没准正是做官的料子。咱们实在不该因自己的私心,断了孩子的前程。”
柳福听了这话,十分赞成,不过他从来也都是个气管炎,毕竟这性命是宝娘救的,所以一向都听宝娘的话。
但听到宝娘说出这番话来,心里还是有些敬佩的,又道:“夫人你说的正是了,反正咱们现在有家有业的,大不了以后多雇几个人来家里就是了。丫头想做官,就叫她放心去参加科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