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这满碧秀村的人,听到周梨的话,也并未放在心上,想着有句话叫法不责众,官府真要追责,也就是那几个元凶罢了。
关他们什么事情?自是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
但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还是默契地相视了一眼后,就达成了共识。
这些人,一个也不能放走,就算刘家的人当年真的金村长他们害死的,但那又如何?总不能因为他们几人的错而连累全村的人吧?
更何况村子里这么多年轻男女,男的等着娶媳妇,姑娘等着嫁出去,若是这件事情传出去,谁还愿意与碧秀村结亲?
年轻这一辈是真真地坏掉了。
他们怎么可能让这一幕发生?
于是那村里便有村中长辈站出来朝白亦初周梨一行人开口邀请道:“不管到底如何?总不能凭着着徐天明的一家之言就定了他们的死罪,更何况现下时辰已然不早,大人不如先进村暂作休息,等到天亮后,再继续彻查,如何?”
这话没有什么问题,更更何况现在半夜三更的,就是着急什么天大的案子,也不在这一时。
而且只有徐天明的话也不能完全做呈堂证供,暖玉的身份就算大家相信,但也要将当年给她治病的大夫找出来。
所以白亦初也就听了他的建议,留在了村子里。
当下一行人过桥去。
此刻村民们十分热情,主动将他们安排到了村子里最富裕的人家落脚,还想要将看押徐天明的责任揽过去。
不过白亦初和周梨当然不同意。谁知道人到他们的手里,会不会就被他们直接给杀了。
原本吵扰的夜色忽然进入寂静之中,大家都有些不适应,所以周梨并没有入睡,又觉得房间里实在是闷得让人难受,不知为何,总觉得紧闭着的窗户让人觉得难以喘气,于是她便到院子里来。
没想到白亦初就在廊下站着,不过她也没半点意外,“你是故意的?”
她问的,是白亦初答应了村里人的提议,在村中落脚一夜。这个时候,他们村里的那些人,和徐天明又有什么区别呢?甚至还不如这徐天明,徐天明训狗杀人,那是想要替他亲人报仇,并不是无缘无故的恶。
可是村里人,就指不定了。
所以现在进入村子里休息,不就是等于羊入虎口么?且当年和金村长一起犯案的那几个人,还没有将他们都抓过来绑着呢。
白亦初点了点头,“我想给他们一个机会。”
周梨闻言,忽然轻轻笑出声来:“我以为这几年你在各大战场转辗厮杀,该是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才对,没想到你居然比我还要心软。”随后问白亦初:“你敢和我打赌么?”
“赌什么?”白亦初问她。
“就赌碧秀村的人,要不要这个机会。我猜他们是不要的。”她起先不相信,面有心生的。可是刚才跨过河跟着村里人进村的时候,那火光照应下,她只觉得那些村民的面容的都是何等的狰狞。
白亦初叹气,“那我输了。”
“既然早就肯定是事情,你为什么还要以身犯险?”周梨不解地看着他。
“这个时候,我羡慕那些一身洒脱不羁的江湖人了,遇到坏人想杀就杀,而不是像我们一样,因为这朝廷的条条框框,而明明知道对方该死,却还不能直接动手。”反而要被这一身官服束缚着。
他想坏了这个规矩,但不成规矩,又如何成为方圆?后虞走到现在太不容易了,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之气,便坏了这规矩。
所以他选择听了碧秀村村民的话,进村来暂作休息。
如果他们真的敢动手,那么自己动手的话,一切都将顺理成章了。
然而碧秀村的人动手得比他们预计的都要快,那寅时三刻,人在个时候睡眠最为沉的时候,可这村里倒是反常得很,各家各户这个时候都有人从房中出来。
甚至大部份是全家一起出动。
他们像是十几年前绑了刘家一样团结,朝着周梨白亦初他们落脚的院落围了过来,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些干燥的柴火。
人多力量大,纵使他们每个人只带了为数不多的柴火来,但也是很快将这小院给围满了。
只见其中一个面色凶恶的中年男子拿起火种,没有一点犹豫,就将火星子洒落在那干燥的柴火上,顿时间只听得一阵噼啪作响声音,那干燥的柴火就熊熊燃起。
“不要怪我们狠心,为了碧秀村,只能牺牲各位了。”有人假惺惺地开口。
也有人连这伪装都懒得伪装,直接恶毒道:“这都是你们自找的,非要多管闲事!去死吧!”
然而周梨一行人并未在那房间里,如今他们都在那已经早早离开了必须从的候老三家中,那边的火光传来,周梨也叹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公孙澈忽然推门进来,“不好,暖玉不见了。”方才暖玉说去如厕。
白亦初和章玄龄一起去了那碧秀村安排他们休息的院落附近蹲守,本是想看看到底是何人会来动手,却如何也没想到,居然是全村的人都来了。
两人去了,便将公孙澈留在这里照看周梨一行人,至于那徐天明,则依旧被绑在,也在房屋之中。
而此刻周梨听得这话,还以为暖玉会不会叫那些村民们发现,给害了?
就在她担忧之际,忽然听得那五花大绑坐在角落里的徐天明忽然哈哈笑起来:“终于大仇得报了!”
听得这话,周梨顿时觉得不妙,一时脸色上满是惊慌。
还没等她开口问这徐天明的话是什么意思,就听得一阵阵犬吠声响起,铺天盖地而来,一如此前徐天明驱使着这些恶犬来村里攻击村民时一样。
周梨惊恐地看着徐天明,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暖玉也会御犬!”
徐天明虽然没有亲手参与这一场杀戮,但是他知道,这一次暖玉一定不会绕过这村里的任何人。
说来也是可笑,早前他竟然还觉得,那些案发后才出生的孩子,终究是无辜的,所以由始至终,他的计划都是一个个将些与此案有关的人杀了。
但是他错了,坏掉了的种子,怎么能结出好果子来呢?
只是略有些遗憾,这叫人断子绝孙的事情,其实不该暖玉来做,而是自己才对。
他见周梨不言语,沉默着站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什么,便开口道:“暖玉说你们是好官,所以她将一切都寄托在你们的身上,甚至将你们引到了这碧秀村,为的便是让我能活下来。可是我怎么能活下来呢?我亲眼看到满地的尸体啊!都是我的至亲之人,我一闭上眼睛想到的都是他们碎烂残缺的尸体,若是不能亲手为他们报仇,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大抵又想起了从前的痛苦,本就通红的眼睛里,又流下眼泪了。
周梨正想说些什么,忽然房门开了,暖玉就站在门外,“大人,你们快走吧。”
不知道为什么,周梨觉得她浑身的死气,灰白色的脸上,有种叫人觉得诡异的平静。
一旁什么忙都帮不上的何济洲则皱着眉头,总觉得暖玉的身上,好像有种奇怪的味道,可是他仔细一闻,似乎又什么都没有。
而还没等周梨开口说话,那徐天明像是忽然失了控一般,挣扎着从墙角跳起来,一边发狂一样盯着暖玉喊:“你疯了么?你怎么能这样?你不要命了!你怎么对得起我,对得起你的爹娘,对得起你的养父母啊?”
暖玉没有说话,反而露出一抹轻松的笑容来,“对于爹娘的抚养之恩,我来世再报,舅舅你的恩情,我也会报,这一世,就让我报父母的生恩!”
“怎么了?”周梨察觉了不对劲,她担忧地看朝暖玉问,心突突地跳个不停,一种不祥的征兆在她的心里也草甸上的野草一样疯狂地蔓延开来,如何也止不住。
暖玉很平静:“我觉得舅舅对的,我因养父母和你们的缘故,觉得人大抵都是好的,可是今日我亲眼见证了什么是恶。”所以她亲自来了解这段仇恨。
周梨明白了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她并不愿意相信暖玉会去动手。暖玉漂亮,像是枝头上一朵清雅高贵的辛夷花,她不该去做这些事情的。
更何况在这村里人放弃了白亦初给的这个机会时,他们就已经是死路一条了。
暖玉不应该去动手的!
她焦急地还要问,公孙澈却脸色惊恐道:“阿梨姐,咱们得快走,那些狗好像失控了,见活物就咬。”一面朝那仍旧盯着暖玉研究的何济洲:“何仵作,你也快走啊!”
这时候,角落里那个在短暂挣扎后就放弃掉的徐天明忽然开口道:“午时之前,这些狗都是这样的,你们若是想活命,就赶紧离开。”
暖玉也道:“是,只有这样,才能将这村里的人都全部杀了!”但她知晓什么是善恶,什么是无辜,所以又朝周梨说:“这里一切了结后,它们会回归山里,那本就是舅舅从各地救回来的流浪狗,舅舅给了它们几年的安稳日子,如今它们替舅舅办一件事情,也算是互不相欠了!”
她想舅舅这样好,连狗的往后余生都给安排好了!可这样的好舅舅,却如同自己一般,活不下去了。
周梨听到她的话,大为震惊,一时间不知该说她是不是糊涂了?今日他们选择留下来,在碧秀村的村民放火烧他们的那一瞬,这些人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的。
她何必徒添这一身罪孽呢?
然而暖玉这个时候忽然将她朝外一推,周梨跄踉之间,只慌忙拉住了外面的公孙澈,两人才站稳身体,房门却已经被暖玉从里面锁住了。
随后周梨就闻到了一股灯油味道,没等她开口,就听得徐天明的笑声:“也好,左右这世间,也就我舅甥两个了,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一起去与亲人团聚罢!”
周梨哪里还不明白,暖玉是要和听舅舅自焚。
急得她只连忙和公孙澈一起撞门。
只是门叫他们撞开了,却见暖玉已经将徐天明身上的绳索解开了,四周的火势虽然没有蔓延到他们二人的身上,但是两人却各自在心脏上插了一刀。
疯了疯了!周梨这个时候脑子里慌乱一片,她失控地叫着,产生了一种对命运的无奈感:“你们这是做什么?该死的是那些人,不是你们!”
然这个时候的徐天明,因为刀没有半点偏差,直入心脏之中,所以已经断了气,反而是暖玉还在挣扎,她见到周梨闯进来,却是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来:“我们,本来也活不长久咳……”说到此,满嘴的鲜血呛出来,她连咳了几声,见着周梨再按压自己的伤口,便又道:“舅舅为了训犬,常年用自己做实验,他本就中毒活不了多久,而我……”
她则因当年还未足月就被那些牲畜不如的金村长们从母亲腹中刨出来,后又在她身上做了许多伤口,伪装成野狗啃咬的痕迹,所以她一直以来都是病体娇弱,大夫早就说,能活到现在已经算是她命大了。
左右都是活不久的,何必拖着这残躯苟且呢?
倒不如早早结束了这一场恶梦,来生也好报养父母的养育之恩。
暖玉到底是先天不足的体弱,即便那刀没有正中她的心脏,但是她在说完了这些话后,还是闭上了眼睛,整个人异常的冰凉和苍白,也不知是她本就体弱的缘故,还是因为她身体里的鲜血早就已经流干。
“阿梨姐,快走,火势越来越大了。”公孙澈虽可怜这舅甥两个,但命运如此捉弄,他也无可奈何,只见着这大火顷刻间将房屋给吞噬去大半,担心地拉着周梨从房中出来。
而随着暖玉生命的消逝,何济洲也反应过来,暖玉大约是以自身为引,使得那些狗忽然癫狂起来。
只是可惜现在也顾不上去研究暖玉是如何做到的了,火焰已然蔓延到了她的裙角衣袖上。
公孙澈又在外面催得紧,他只能无奈放弃,跟着离开了。
周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大火里逃出来的,她这个人容易与人共情,所以哪怕和暖玉不是特别的熟悉,可是她的一切遭遇,都像是完全烙印在了周梨的心里一样。
而如今随着暖玉的离去,她真切地感受到了命运的无常,她这个时候有些怨恨老天爷的不长眼。
为什么这碧秀村的那些牲畜这么多年都活得好好的?反而是这被害者们,生不如死地活着?
她被公孙澈带到了村头南的河边,白亦初和章玄龄赶来之时,只见两人满身的狼狈,自不必多说,他们就在那院落外面,那边又多是村民,自然是没有逃过那些恶犬的攻击。
只怕有五六百只,这是周梨后来在章玄龄所记载的文书上看到的,只说那时候碧秀村的村民们围在院落外面放柴点火的时候,叫他和白亦初见证了什么是真正的恶后。
可惜还没等他们俩反应过来,就是铺天盖地的大狗疯狂而来,见人就咬。
人群里到底是有些被父母带着来的孩童,他们的父母知道此举意味着什么,该死!但是那些孩童还处于懵懂无知的年纪,他们只觉得今晚的事情好玩有趣,却不知这样会害死多少人。
所以两人到底还是想将那些孩童从恶毒的深渊里拉出来。
可是没想到这些狗都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甚至比那恶狼都还要凶狠。
一下将那些村民包围在其中,两人就是想挤都挤不进去,但当他们看到那些村民们在面对突如其来的恶狗大军时,惊慌失措之下,有许多成年人将孩子和老人拉到他们的面前来做挡箭牌。
意图趁着那些恶犬啃咬老人和孩子之际好方便趁机逃走。
这等恶毒无人性,再度刷新了白亦初二人的下限,只不过意欲去救人,反而自己也被恶犬缠身,且就在他俩将身边的恶犬驱赶杀死后,却发现那些恶犬今日倒是奇怪,咬死了人后,竟然没有马上吃,反而继续去咬那些活着的人。
所以两人想救的人,根本就救不到。
最终还是放弃了,加上又见候老三家起了火,等两人匆忙赶到,却发现里面已经没了生气。
那时候白亦初急了,还以为周梨和公孙澈已经遭遇不测,好在很快就收到了河边传来的信号。
然后赶紧过去,却见着周梨一脸失魂落魄地坐在那枯草上,公孙澈正焦急地在来回踱着。
也是那时候,白亦初才从公孙澈口中得知暖玉以自身为引,重新将这些恶犬都给招来了,且在明日午时之前,它们都恢复不了正常。
但好在,它们不会离开这村子,等明日午时后,一切都归于平静后,就回进山林里去,再也不会出来。
坦白地说,将狗训练到了这个地步,算得上是天才了,可惜……
而这个时候原本心情低落的周梨,忽然站起身来,将掌心给打开,只见掌心里塞着一团皱巴巴且沾满了血的黄色羊皮纸。
“这是?”白亦初不解地看着她问。
周梨也是刚刚才发现手心里的异样,这会儿想起来了,是暖玉临死前塞给自己的。
当下只急忙打开,却见是些药材,便道:“应该是一个方子。”难道是她最后训狗用在自己身上的药方。
那何济洲对此最感兴趣,立马就凑了过来,只是怎么看,好像都不对劲啊。
他这做仵作的,对于医理虽不是很熟悉,但略知一二,只看了其中几个味药,就觉得不对,那些药对防腐倒是有些作用的,这和训狗的药方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吧?
不过既然是暖玉临死前塞给周梨的,显然也非寻常之物,周梨和白亦初自然是小心给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