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贺知然是个十分称职的大夫,却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劝得了的。
更何况屛玉县那边,如今也不是非大家不可,即便是周梨那金商馆里,眼下也是一切稳定,而且新招进来的那一批小后生又勤奋上进,更没什么可担心的。
所以任由这柳相惜如何磨都没得用。
而周梨这里,眼见白亦初身体逐渐好起来,到底是那练武的好底子,比寻常人要恢复得快许多。
如今还能同他二表兄公孙曜一起处理些灵州的政务。
这样一来,周梨也不必像是此前那般在他跟前精心照料,总算是能抽出了些时间来多去看望众人。
那陈家婆媳本来也就住在这县衙后宅里,只不过周梨此前匆匆去瞧,她们精神也不大好,所以没有多做停留。
如今得了这空闲,也正好在这里坐一坐。
听得消息说,陈大人并未大碍,芦州乱起来后,被陈茹的夫君给接走,所以陈老太太和陈夫人这里也放心了许多。
晓得了陈大人的安危有了着落,也不似此前那般焦心,这身体自然是养起来了。
再有即便陈慕早就已经去往临渊洼那边,但有罗孝蓝在跟前照顾,自然是没有不尽心的道理。
周梨来时陈夫人身上的伤势已经大好,下了床来与罗孝蓝坐在陈老太太的床榻前,亲昵地握着罗孝蓝的手,分明就是拿来做未来儿媳妇看待了的。
几人见了周梨来,自然也是欢喜,罗孝蓝和陈夫人都忙起身来,陈夫人则关忧地问道:“阿初如今怎样了?”
“年轻人底子好,恢复大半,再过几日贺先生说舞刀弄枪都使得。”周梨说着,目光落到床上半卧着的陈老太太身上,“老太太您这里感觉怎样?吃东西可也顺畅?”
陈老太太示意大伙都坐下来,罗孝蓝将位置留给周梨,自个儿本要去倒茶,却叫陈夫人先一步按着在她原来的位置上坐下,自己则去给她们添茶倒水的。
陈老太太见了,只掩唇笑着,一面则回着周梨的话:“神医的药哪里有不好的?我这几日吃得好睡得好,而且还有孝蓝这孩子贴心照顾,想来也是几天的功夫,便能下床来活动了。”
周梨随着她的目光落到罗孝蓝身上,只见罗孝蓝是有些局促的,便也揶揄起她来,“你红脸作甚?”
“你胡闹。”罗孝蓝一时就羞红了整个脸颊,急得要掐周梨不是,要捂自己的脸不是。
偏这会儿陈夫人捧着茶上来给她俩人,罗孝蓝匆匆吃了茶,借机有事忙跑了,一身小女儿家的羞态。
陈夫人见此,不禁朝周梨故作埋怨:“你呀,以为谁都同你一半脸皮厚,瞧把她吓的。”
周梨反驳:“我哪里是脸皮厚,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大大方方的有什么不好?”又不是偷人,怕什么。
说了几句玩笑话,才问起他们可是有陈大人那边的消息。其实她是想知道,陈大人究竟是个什么打算?他老娘媳妇亲叔叔都在这边,他该不会就要跟着女婿留在上京了吧?
还有陈慕的大伯一家。若是叫上京那边晓得陈夫人和老太太在这里,那他们那些人,怕是要步了长庆伯爵府的后尘。
陈夫人张了张口,却是没有言语,而是朝陈老太太看去,显然是要等陈老太太来做定夺。
陈老太太垂下眼帘,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只叫人觉得她好似浑身都在顷刻间充满了疲惫之态。
“母亲。”陈夫人一下有些担心起来,上前握着她的手紧张询问,“哪里不舒服么?可要请贺神医来?”
陈老太太摇着头,整个身子都虚软地朝身后那柔软的靠枕上靠去,“我没事,只是想着,那李司夜也是宗族之人,又受了皇命,却是……”她富贵荣华一辈子,生杀大事,往昔虽是听过不少,却从未亲眼所见。
可如今闭上眼睛,那满战场上的横尸血肉还在她的眼前。
她的声音也多了几分怒意:“帝王不仁,才有这等奸佞妄臣。”陈家虽自诩清流,从不拉帮结派,只是当今天下,山河已然破碎,她这个做长辈的,总是要替后代子孙们找一条出路的。
更何况她们婆媳俩人就在这灵州了。
叫她看,什么边陲之地,不毛之处,其实好得很。
于是缓缓抬起头,朝周梨望过去,慈祥的笑容慢慢从嘴角扬起来:“我今晚便修书,叫老大老二都来灵州,我一把老骨头,本来就没有几年的活头了,如今就只有这么一个念想,盼着儿孙都在我跟前来。”
周梨点了点头,“这样也好,不然我总是挂记。那长庆伯爵府被抄家之事,你们可是晓得了?”
陈夫人颔首,“听孝蓝说了。说来也是命了,早二十年前就要被削了的爵位,好不容易靠亲家保住了,后来也不晓得这何婉音是如何运作的,想来那时候她才多大,竟然是将这伯爵府给留住。”
所以依照陈夫人所见,这长庆伯爵府走到今日这个结局,其实是迟早的事情。
说起来,他们还沾了那何婉音的光,白得了这么二十年的风光荣华富贵呢!
周梨却是有些不解,“这,如何说起?”
陈夫人见她婆婆疲惫得很,便先将陈老太太扶着躺下来,才和周梨说起当年那长庆伯爵府的旧事。
原来当年长庆伯爵府里犯了事,便是不被抄家也要被流放,但那时候长庆伯找了人,勉强将伯爵府给保住,但也是摇摇欲坠的,便叫自己的儿子下江南去躲着。
也是那会儿,何婉音的父母在江南认识。
而长庆伯这里,也与那何致蓝的外祖家订下了婚事,彻底将伯爵府给保住,又命令儿子归京成婚。
后来的事情,周梨大概是晓得的,何致蓝的母亲嫁到长庆伯爵府后,她外祖家反而走了下坡路。
以至于她外祖家即便是知晓她母亲在长庆伯爵府里过什么日子,也无动于衷。
因为这个时候,他们也要依靠长庆伯爵府来过日子了。
说完这一番上京旧事,周梨见老太太那里要休息了,也是准备起身告辞,却叫陈夫人一把将她拉住,“阿梨,我还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
不过担心扰了老太太休息,便拉着周梨到隔壁自己的房间里来。也是开门见山地说道:“罗大人已经不在,罗家那头也没什么人,孝蓝在你手底下做事,也最是敬爱你,所以我想请你做这个媒人。”
周梨一愣,是打心里拒绝的:“我不懂这些。”
“不要紧,就是要你过去说几句话,将这事情点明,余下的三媒六聘,我自会找人来。”陈夫人是心急的,这一趟灵州之行,终究是遇到了这些个生死大事,老太太的身体明显是大不如从前了,她怕拖下去,老太太闭不上眼睛。
可是周梨想着陈慕在罗孝蓝来了后就起身去了临渊洼。
如今那司马垣去了屛玉县的阿姊山,虽说临渊洼不能无主,但也不用他这样着急。
陈慕此举,分明就是有意避着罗孝蓝才是。
于是她也不说答应不答应,而是朝陈夫人问道:“您觉得陈二哥,他也钟意这一门婚事么?”
陈夫人微微一怔,随后却摆手笑道:“管他的,我当年与你伯父,也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如今不也举案齐眉过了这许多年。他最起码还与孝蓝这孩子小时候就相识,更何况孝蓝不惧这千里之远,跑来灵州城这样照顾我们婆媳两个,我们不能负了她的心意。”
所以,陈夫人她们也是知道,陈慕于这婚嫁一事是无心的,只是因单纯喜欢罗孝蓝,便要给娶进门来。
这件事情早前周梨就纠结过,想到要劝罗孝蓝的,可是后来又想,这感情之事,并非是旁人三言两语能扭转的。
她既然不能叫陈慕真心实意娶罗孝蓝,同样也不能劝罗孝蓝断了心念陈慕这心思。
此刻只有些后悔,当初自己回芦州见陈家婆媳的时候,不该与她们说那番话,不然她们这心里怕是也不会将罗孝蓝认定为未来儿媳了。
但转头又一想,即便自己不说,可罗孝蓝有这一门心思。就比如此刻,她从屛玉县赶过来照顾这陈家婆媳,就不是自己主导的。
但因知道陈慕和罗孝蓝,眼下不是注定的佳侣,也没忙着先答应,只笑着婉转道:“这件事情,我当要先去同孝蓝那里知会一声,不然就这样莽撞去问,到底不好。”
陈夫人觉得这也没什么,“好,这是应该的,不过此事便麻烦你了。”
周梨颔首,这才与陈夫人告了别。
但也没去找王洛清他们了,而是先去见了罗孝蓝。
罗孝蓝原来的房间府里还一直给留着,她见周梨进来,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脸颊忽然红起来,但还是起身招呼周梨。
周梨示意她坐下,“我不喝,你坐下,我有话与你讲。”
她这样严肃,反而叫罗孝蓝心里七上八下起来,担忧地看着她:“姑娘怎么了?”
哪里晓得周梨却是问得直接:“你是真心意属陈慕,这一辈子非他不嫁?”
罗孝蓝被她这一句话吓得不轻,脸颊又红了几分,反应过来后急忙将头去垂下,没敢叫周梨看到她这会儿的窘态,但那紧张又满是羞怯的声音却出卖了她的情绪,“姑娘怎么说起胡话来?”
可周梨并不是来揶揄她的,而是一脸正经:“方才我来时,陈夫人与我说,请我替你和陈二哥做媒。可是……”
她说到这里,其实是有些不解的,罗孝蓝这样聪明的女子,那陈慕对她有没有心,她难道还看不出来么?
而罗孝蓝听到她说是陈夫人请她来的,便有些忍不住激动地抬起头来,眼里的欢喜竟然将那羞怯完全给占据去。
很明显,她对于这件事情是很钟意的。而周梨这后面的这个‘可是’,却让她又紧张起来:“可是什么?”
“你,你应该知道,陈二哥虽是个好人,但眼下说见,并非是个可托付终身的好郎君。”周梨觉得这话说出口,对于罗孝蓝来说,到底是有些残忍了。
但她大概不理解一个女人完全坠入感情之中后,这些事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了。
有一种爱就是,只要能守在那人身边,或是与他有些关系,也是叫人心满意足的。
所以对于她这话,罗孝蓝压根就没有什么反应。又或许是罗孝蓝早就已经知道了,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你也说是眼下罢了,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呢?”那冰凉凉的石头抱在怀里,都能焐热,她不信那样一个大活人,会一辈子没感情?
罗孝蓝这话到底是叫周梨心生诧异的,但是很快就释然了,每个人对感情的态度都是不一样的,自己没有道理要叫人家按照自己的标准来。
于是也就不在多想,只笑着问她:“那你是愿意的?”
“老太太和夫人对我都极好,你是晓得的,我爹娘走得走,就祖父在眼前,他虽是对我也很好,可是终究我是没有享受过女性长辈们给予的疼爱。”罗孝蓝也清楚周梨方才那些话,到底是担心她这一辈子过得不好。所以反而安慰起周梨:“所以姑娘你不必为我以后担心,便是陈慕不常常回来,但我还有疼爱我的老太太和夫人。”
“好吧。”周梨点了点头,虽然不大理解,明明可以找个更爱她的人,但是她愿意找个她自己爱的,周梨也劝不了。
索性便去回了陈夫人那里。
陈夫人十分欢喜,如果不是老太太已经歇下,她必然是要马上将这个好消息告知于老太太的。
而周梨这里,又去瞧了王洛清他们这些人。
云众山和白亦初一般,伤势即便严重,但好底子摆在那里,如今也是生龙活虎的。
还与周梨说,想来也就是四五天,他就能提刀上马了。
然而还没等到他提刀上马,那萧十策就策马而来,急匆匆喊着周梨一起去见白亦初。
白亦初彼时正坐在庭院里打坐吐纳,他两人匆匆而来,下意识还以为是屛玉县出了什么事情。
尤其是看到萧十策那急火急燎的样子。
哪里晓得不等他开口,那萧十策就拿出一物来。
是半块金属碎片,周梨瞧见了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也想不起哪里见过。
这时候只听萧十策骂道:“韩玉真这蠢物,竟不早与我提起,不然我还将这东西藏着作甚?”说罢,只朝周梨伸手:“那半块呢?”
这话与他的举动,一下叫周梨反应过来了,那块金属碎片是什么,当下只忙从自己荷包里翻找,将那银钱一起放在一处的玄虎令碎片拿出来。
萧十策接了过去,只见同他手里那半块相互衔接,完整的玄虎令便出来了。
他转头递给白亦初去,“公子,这原本就是属于你的,当年因情况紧急,将军又嘱咐不见另外半块不可拿出,我便一直没告知于你。”
却没想到,这另外半块竟然误打误撞,叫北斗司那些老东西给了周梨。
偏偏韩玉真直至前几日才说与他听。
知晓后萧十策是没敢耽搁半点,立即就快马加鞭赶来这灵州城。
白亦初接了玄虎令在手里,“这,有用?”
“公子说什么胡话?那军令如山你以为就是红口白牙随便说的么?玄虎军只认令不认人,不然你以为这么多年来,不管是先帝还是李木远,或是现在的李晟,还是公孙家的人,都没人能调动他们?”萧十策有些被他的话气笑了,不过心想这不怪公子,毕竟他并不了解这玄虎军。
白亦初的确不了解玄虎军,连同周梨这会儿都纳闷,“哪里有这样一支军队,我怎么不曾听过?”
萧十策只答道:“凤凰山那些守备军,就是玄虎军。”
凤凰山便是那上京后大门了,只不过这些年凤凰山上乱伐乱砍,使得凤凰山那头的风沙越来越大,无数的森林逐渐被这风沙一点点蚕食。
当时她还骂过朝廷对于凤凰山的砍伐不管束。
后来得知那里驻守的守备军们,一直都在种树,只不过那边天干地旱,种下的树赶不上被砍伐的树木,成活率又少。
他们这一支军队,仿佛在做那无用功一般。当时周梨便觉得,他们仿佛那愚公一般,与其在那风沙里种树,倒不如直接将这砍伐的人拦住,才算是治标治本呢!
但却听说他们从不踏入凤凰山,只守在那凤凰山另一头的风沙里,因为没有军令。
而此刻白亦初紧握着这玄虎令,却是有些明白萧十策急急赶来的缘由,“你要我将这支军队为己所用?”
“你这叫什么话?那本就是你父亲和公孙家祖上亲自操练出来的一支铁血军队,叫他们在那凤凰山下种树,实在是大材小用,更何况不说那李木远同李晟之争,便是西南一带,几乎惨遭这叛军洗劫,你难道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继续乱杀无辜,一路杀到江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