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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第 62 章 六合一(1 / 2)

顾少凌接了萝卜崽匆匆递来的两柄油纸伞,也上了马车去。

这算是上京今年的第一场春雨,且又有些大,很快便将被铅灰色雾气笼罩着的上京冲洗得清亮,连带着那空气都似变得清新了许多。

周梨抬手挑起车帘,朝外望去,只见街上来往行人依旧,显然这场雨并未阻止他们生活的脚步。

但却因这密密麻麻的人和伞,反而阻挡了车马前进的道路,一路上走走停停的,等到牙行里的时候,竟然比从前花了一倍多的时间。

老六请他二人下车,“今儿周姑娘没什么事吧?这样的下雨天,城里都这样,要耽搁不少时间的。”

周梨下了车,牙行里早有人撑伞迎出来,等他们进了牙行里,只直接引到小客间里。

老六在热情地走在前面,“慧姑娘,主人家来了,也是巧,人也是姑娘家,好说话得很。”

周梨只见那桌前坐着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穿着一袭玫红色的衣裙,绾着上京眼下最时新的随云髻,头面装饰倒不夸张,只有一两只金簪罢了,很有风韵。

她虽是背对着坐在那里,但仍旧能经过这隐约从椅子后路出来的背影判断出,她有着窈窕迷人的身段,大约已经是经了人事的,有着姑娘家没有的妩媚风情。

想是听到了老六的话,她盈盈起身转过来,脸上挂着温娴的笑容,怎么也没有办法叫人将她和那天香阁的女人们想到一处去,“如此再好不过……”

只不过最后一个字没有说出口,她脸上的笑容便像是被数九寒天的凉气给冻住了一般,余下的话也都咔在了喉咙里,没有办法再继续说下去。

但也没有走,呆呆地站在原地,早前的大方温柔也没有了,整个人显得局促不已,涂着凤仙花的指甲下意识地捏紧了那薄薄的袖子。

她身后的丫鬟见此,十分担心,“娘子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小丫头的话,让老六也一个箭步上前去,生怕她这个小娘子在自己这里出了什么事情。

这花慧虽是出身那天香阁,但如今却是最得刘公子的宠爱,若真出了什么差池,回头不得拿自己试问么?

于是也急忙关忧地问:“慧姑娘?”

花慧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哪怕岁月几载,但她却怎么能忘记这两张脸呢?自己第一次踏出那风月场所,便是周梨将自己给救出来的,那时候自己也看到了白亦初身边的顾少凌。

但是,这两个人好似没有认出她一般。

听得自己家丫鬟和老六的话,只慢慢恢复过来,扶额歉意地笑着:“想是坐久了,忽然起身来有些头疼,不碍事的。”然后笑意盈盈地看朝周梨和顾少凌,“两位,院子的事情,老六哥这里,可是与你们说好了?”

周梨颔首,“姑娘既是不舒服,先坐下,如今我来,也只是露个面儿,将这契约签了,若是姑娘方便,现在咱们也就可以直接画押去往衙门里。”

花慧方才还想,他们该是没有认出自己的,这几年大江南北自己都走了一个遍儿,各处的口音也学了七八,如今也是操着一口纯正的上京口音。

可是现在听得周梨的话,他们怎么可能没有认出自己呢?只不过是在周梨的眼里,自己已如那陌生人无异样了。

坦白地说,花慧心中是难过的,但也清楚地晓得,这是自己作茧自缚得来的恶果。

她本以为,那年大灾她已经吃过了所有的苦头,见证过了人间的嫌恶,但没有想到,从周家离开后,真正的劫难才开始罢了。

不过她没有周梨的能力改变自身的命运,那她就只能臣服命运。索性已经不是什么好人了,她便坏到底。

所以勾栏院,倒也是个极好的地方了。

反正进了那里的男人,也没有几个好人,一样的坏人,还在乎作孽,以后会下地狱么?

“好。”她强撑着笑。

老六如何也没有想到,本以为会困难重重的生意,竟然轻而易举就完成了。

直至这佣金拿在手里了,他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见着那花慧那边有赵公子打发人来接,便主动道:“周姑娘顾公子,我这里也没什么事情,索性送你们回去。”

“如此,劳烦了。”周梨也没有拒绝。怎么说呢!本以为此生在不会再见到花慧的,但是没有想到,不但还见了,险些还扯上了关系。

至于她走到这一步,似乎又像是意料中的一样。人但凡走上了偏路,怎么可能还会走回正道埋头苦干呢?都是什么来钱快,便做什么了。

柳小八便是个例子,如今虽不知晓他是什么光景,但叫他再过从前起早贪黑开店,怕是吃不得这一份苦了的。

马车里很安静,这会儿想是到了下午,雨虽还是稀稀落落的,但到底街上行人少了许多,车马一路畅行。

很快便到了银杏街,下了马车周梨请老六进去喝茶,只不过老六如今将佣金拿在手里,欢喜得很,满心就想赶紧往钱庄给存起来,到时候给女儿做嫁妆。

因此谢过后,也是匆匆走了。

两人这才一前一后进门。

一快进门槛,顾少凌就有些气不过,“早晓得她要走这一条路,当初你何必花费银子赎她。”银子虽不算太多,可那时候的周梨,也不似此前这样富有。

那些银子对她来说是不少的。

而且为了照顾她才从难中走出来,又带着个奶娃娃,周梨还特意将自己的房间让出来给她。

却不想最后反而叫她将屋子里值钱的好衣裳都给拿走了。

“真不是个东西!晦气,要不是给的银子是真的,我实在想叫你转头就走。”顾少凌越想越气。

周梨却是掩唇低笑:“昨儿个还说要修心养性的,这点小破事你就沉不住气了?更何况过往之事,不涉及我们的性命,都没有再提的意义。她这个人嘛,只当从未认识过,左右也不欠她什么,如今她好她坏,不必为此起什么波澜。”

顾少凌听得她这样说,只将伞扔到一头,十分恭敬地冲她抱拳,一脸认真又正经的样子,“周二姑娘这心态,请受小顾我一拜!”

“噗。”周梨笑了一回,没有理会他,只顾朝前走,嘴里说着:“不是我要说你,这世间之事千千万万,那不如意的十有八九,咱常想一二就是了,一个不相干的,真的没有必要生气着。”

她说着,却见厅里有客。

一位约莫二十七八模样的漂亮女人,肤如白雪,眉若青黛,一张小小的嘴巴尤为引人注目,透着那春日桃花的粉色。

这样的颜色,若是在豆蔻年华的小姑娘身上,必然是十分可爱。然而却因她那肤色雪白的缘故,以至于她的唇色出现在这样一张脸是,哪怕她衣着打扮十分保守,且衣裳的颜色又有些偏老态了些,可仍旧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她整个人的身上,也有一种温柔得不像话的气质。

韩玉真并不在,想是为了避嫌,屋子里除了她和她身后的嬷嬷以及一个年轻的丫鬟之外,便只有萝卜崽了。

萝卜崽见了周梨,如蒙大赦,急忙快步走出来,“姑娘。”

那女人也缓缓起身,走路如同脚踩青莲一样好看,温柔地笑着朝周梨打招呼:“阿梨姑娘。”

周梨有些懵,回头看了追在身后的顾少凌一眼,确认他也不认得后,这才朝对方回了个礼,“抱歉,恕我愚钝,这位小姐是?”

但那女人已经跨出门槛来,与她一起站在廊下,等萝卜崽将周梨手里的雨伞一收,她也不顾周梨那微有些寒凉的手,便给握起来,“我姓石,上京的人都称我作雅夫人。”

她的声音以及说话的口吻,和人一样温柔极了。

周梨几乎一下就对她心生出好感来,只是反应过来她的话,心里不禁也是惊讶起来。

据陈老太太说,自己这个义兄,也就是白亦初的表兄公孙曜这而立之年仍旧未娶亲,因他心中所爱,早便嫁了人。

只不过听说,这石云雅原本要不了多久就要同公孙曜喜结连理的,没想到叫她那庶妹陷害,在长安侯迎娶她庶妹那一日,叫她庶妹下了药塞入花轿,等众人反应过来后,她庶妹已经远逃上京,她成了长安侯的继室。

但长安侯在夫人去世后,身体本就不好,迎娶这个继室的本意,也是想以后自己不在了,好叫有人照顾他年幼的弟弟。

如今那长安侯的世子,也不过十来岁左右罢了。

而这满上京的人,也不知是石云雅年轻的缘故,或是知晓她本意就不愿意做这长安侯夫人,因此只唤她一句雅夫人。

石云雅见周梨沉默,不确定她似乎知晓自己的身份,便道:“我与你义兄,少年时候也算是知交好友,一起在马场里骑马射箭,只不过他一个男子,身边却是没有什么丫鬟,只瞧你这里无人在身前伺候着,便央我给你找个人来。”

说着,只朝身后那个年轻的丫鬟示意了一眼。“阿叶。”

被唤作阿叶的丫鬟走上前来,规规矩矩同周梨行了个礼,“姑娘好。”

周梨谈不上欢喜还是不高兴,但人已经送到眼前来,还是公孙曜托付他从前的心爱之人帮忙找的。

这份热心肠,的确是有些不好拒绝,只能笑纳了。

本想请雅夫人进去坐一坐吃吃茶,但她给拒绝了,说是出门多时,又因此处不方便停车,只叫府上车夫在街上等着,不好多停留,便告辞走了。

走的时候,只将那阿叶的卖身契,一并交给了周梨。

周梨这才想起,他们进巷子的时候,的确看到外面的街上停着一辆大马车。

那样华贵的马车,是如何也进不来这般的小巷子里。

她送出门,石云雅却不愿意她继续送,只叫身边那婆子撑着伞,便走了。

不过她虽是走了,周梨看着这留下来的阿叶,却有些为难,到底是石云雅给的人,卖身契虽也给了自己,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使唤她做些什么?更何况也没有地方住了。

为此犯了难,不想那阿叶却是已经在她送人这功夫里,问了萝卜崽,已经是打算晚上抱了被子来,就跟周梨挤在一个房间里。

用她的话来说,丫鬟伺候姑娘,本就给贴身在眼前,晚上起夜或是喝水,拿什么东西也方便使唤。

她倒是自来熟,还叫萝卜崽领着去了厨房里。

一见她进了厨房,顾少凌想起雇来的两个媳妇煮饭实在不行,便道:“没准她煮饭好,以后就叫她煮饭得了。”

周梨想着,人家自然是会煮饭的,丫鬟的基本技能罢了。问题是人家是来给自己做贴身丫鬟的,叫人去做厨娘,管着这么多张嘴巴的饭菜,合适么?

但这个合适的问题,周梨很快就没有多想了,这阿叶做饭色香味俱全不说,偏什么菜系都会。

看着一盘盘菜送上桌的那一瞬间,周梨由衷而发,“我忽然觉得,这小破院子,有些配不上这些菜了……”

顾少凌已经坐下动手,一边像是饿死鬼一般往嘴里塞菜,一面含糊不清地说道:“必须给她留下!你要将她送回去,我同你着急!”一面察觉大家都没动筷子,唯独自己一个人狼吞虎咽,不免是疑惑得很,“你们不吃么?真的很好吃,宫里的御厨,只怕也就是这样的水准。”

周梨靠在椅子上,更像是在欣赏这些菜。

萝卜崽则看着韩玉真,只见韩玉真指着另外两道顾少凌还没动过的菜,“这两个怎么样?你尝一尝。”

顾少凌不疑有他,只疑惑他竟然主动让自己尝菜,各自夹了两筷子,“好吃。”

但是大家依旧是没有动的意思,他也不管了,想着如此佳肴在眼前,干饭还不积极,他们分明就是脑子有毛病。

然而认真干饭的他压根就没有察觉出,三人的目光这会儿已经从桌子上转移到他的身上,而且观察得十分认真了。

先是听到周梨说:“你怎么也是顾家的少主人,不要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就算再怎么好吃,也含蓄些。”

“对。”萝卜崽附和着,然后问韩玉真:“先生,我们能动筷子了么?”

“可以了。”韩玉真虽是信得过公孙曜,但他却信不过旁人,这丫鬟他也不敢相信,极其害怕对方下毒什么的。原本也是准备拿了银针要试毒的,但没想到竟然顾少凌这么积极,那样也免了他麻烦一回。

见萝卜崽又如此聪慧,不禁也夸了一句:“你比他聪明多了。”

萝卜崽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多谢先生,我会好好读书,也会好好练武,将来一定不会辜负大家的期待。”然后也迫不及待地动筷子,几乎是食物进入口中,他就忍不住激动地眼含泪花赞道:“美味啊!”

“这么夸张?”周梨不信。

但很快,一桌子的菜都被他们四个人瓜分了去。

那顾少凌心满意足地靠在椅子上摸着自己的圆鼓鼓的肚皮,“幸亏你们三动筷子慢。”不然自己哪里能吃这么痛快。

萝卜崽见他那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忍不住嘀咕:“那是你运气好,下次还是不要这样冲动,不然这会儿就只有我们三坐着了。”

顾少凌听到他这话,半磕着的眼睛猛地一睁,忽然想起了一开始他们三人都不动筷子,不是看菜就是看自己。

原来竟然是这个意思!当下生气不已,马上质问起来:“你们有没有良心,竟然都不拦住我。”

“饿死鬼一样,怎么拦。”周梨白了他一眼,“我觉得你这修心养性的课程还是早早安排上吧。”一面起身朝外面两个帮佣的媳妇喊,叫她两人来将桌子收拾干净。

那阿叶果然是个合格的丫鬟,两个媳妇才将空盘都撤下去,她便送了漱口的茶水来。

又给几人煮了茶水,萝卜崽在旁帮忙。

想着明日白亦初他们便要出考场,周梨只想着明日要备的东西多,便叫大家都早些睡。

那阿叶果然像是此前所言那样,抱着被子自己在周梨房间自己铺了个床出来。

且不说那凳子铺出来的床不好睡,便是周梨也不适应,屋子里还有旁人在,万分不便。

翌日只同顾少凌说着,“要不然,咱们搬到元宝街去,那边宽敞。”此前是觉得人少,住那样的大院子空落落的。

可如今家里多了人,竟是不够住,两人挤在一处,实在不方便。叫阿叶去住殷十三娘的房间吧,周梨又觉得不好。

虽是她俩身份一般,但周梨对于殷十三娘更多的是当作姐姐来看待的,那屋子里也有不少殷十三娘的东西。

阿叶住进去了,多少是会碰到一些。

顾少凌知道那一处院子,是宽敞,但是空落落的,也没有什么景致,花园里荒芜一片,还有房屋的窗户纸也要重新贴。

便道:“你若打算要住,得早些叫人收拾呢!”

“是了,要不你一会儿去那花鸟市场上转一圈?”反正白亦初他们傍晚才能出来,自己则和阿叶韩玉真一起去买菜。

至于家里的那两个媳妇,则上上下下打扫,萝卜崽看书练武,或是上街去蹿都行。

反正他上一次街回来,总是能带回来周梨他们打听不来的消息。

如此都安排好,各自去忙。

这一忙起来,时间便过得快,眼见着夕阳落了下来,人都开始朝着考场方向走去。

周梨他们也早早在这里等着,最先出来的是那崔公子,崔家早有人在那里等着了,他一出来便有人凑上前去与他说了什么,顿时只见他那张看起来玩世不恭的俊脸上浮起一抹怒意来。

韩玉真顾少凌他们已经到前头了。周梨和萝卜崽坐在马车上,两人见着那崔公子忽然一脸怒气腾腾地,还往着那邵太傅家来接人的队伍瞪过去,萝卜崽便忍不住悄悄和周梨说道:“方才他家那随从,怕是将外面的传言同他说了。”

不然怎么可能这样生气地看向邵太傅家的人呢?

周梨觉得言之有理,“也不晓得散步这流言之人到底是何人,现在也不管到底是不是邵太傅家,但崔家都将他们恨上了。”

“崔家重名声脸面,这会儿崔公子只怕觉得这榜首是个烫手山芋了。奈何他当时在考场,又不晓得这外头的光景,不然随便答两个题。”萝卜崽想着,事到如今,要是自己也不愿意做这榜首了。

可是崔公子没这选择的机会了,不禁也道:“这背后散步流言的人真歹毒。”

就是不知道为对付邵家还是对付崔家,还是本来就是邵家出的主意。

“操这个闲心罢了,反正三天就能得结果,只叫你阿初哥他们回去好好休息休息,结果就出来了。”一面朝四周探去,见着都是些陌生面孔,既是不见柳相惜家的人,也不见那安夫人母女俩。

两人百无聊赖地在马车上打量着这一个个出来的考生,想着果然才考三天就是好,想当初那院试乡试,考那么多天,可真是要人命呢!

正目送一个考生离开,忽然听得前面传来顾少凌的声音,“出来了!”

周梨一听,忙抬头望去,只见那白亦初身上还是那身自己早前给他准备的月白色春衫长袍,才在里头待了三天,想来也没有什么活动的缘故,袍子还崭新的模样。

他和韩玉真顾少凌打着招呼,也瞧见了马车上同他挥手的周梨,只冲周梨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来。

萝卜崽却是已经十分兴奋地跳下马车迎过去了。

等白亦初走过来,挈炆也出来了,和白亦初不一样,他人显得有些疲倦,一上马车就先灌了一口温茶,“这什么卷子?早晓得我就不来参加了,感觉就是自取其辱。”

“今年的题目很难么?”周梨也忙问白亦初。

“还好吧。”白亦初觉得,这些题目都是自己早前预想过的,心中有数的,所以在考场上,倒也没有觉得多难。一面见挈炆抱怨,“试题我早前与你提过,有可能是这些,谁叫你打瞌睡,没去仔细专研的。”

挈炆想是真的无奈极了,都学会了翻白眼,带着浓郁西域风的轮廓和漂亮就显得十分滑稽了,“你提了不止是上百个试题,我有时候都忍不住想要将你脑袋撬开看看,里头到底是几个脑子。”

周梨本还想说白亦初既然想到了考题可能是些什么,怎么没督促挈炆,哪里晓得一听是上百个。也就默默地闭上了嘴,然后笑道:“先回家,咱们家新来了个阿叶,煮饭可好吃了。”

说起这个,顾少凌便立即附和:“超级好吃!”

连跟着韩玉真在外面马车辕上坐着的萝卜崽也拉开帘子,将头伸了进来,“是超级无敌好吃!”

回了家里,果然阿叶早就准备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又考虑到了白亦初和挈炆才从考场里出来,所以菜汤都多是养胃的温和菜系为主。

早就得了顾少凌和小狮子的夸赞,白亦初和挈炆早就期待着,如今一尝,也是连连赞赏。

只不过周梨却有些疑惑,往日他们吃饭的时候,阿叶都不会来这跟前的,如今却在一旁布菜,对于白亦初更是十分殷勤,且眼睛红红的。

家里都是些男人,除了她和阿叶,如今桌上就她一个女人了,这女子又细心,他们有忙着说考场里和考场外发生的事。

自然是没有顾得上。

而周梨察觉出了阿叶的异样,阿叶也知晓自己失态,周梨目光投递过去的时候,她便退了出去。

周梨虽是好奇,她对白亦初似乎有些不一样的,而且从年纪上来讲,不排除早前他们认识,只奈何白亦初失忆了,并不认得她。

但因为事情多,也没有放在心上。

没料想晚上两人在房间里的时候,阿叶主动到她跟前来,‘咚’地一下朝她跪下,红着眼圈说道:“姑娘,你万不要赶奴婢走,奴婢对公子从来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周梨自来都是生活自理的,不习惯旁人伺候更衣,也就是梳头这个事儿自己十分不擅长,从前喜欢让莫元夕帮忙罢了。

这会儿正要脱衣裳上床去,一回头见她已经跪下来,还声泪俱下。

“你起来,我也没说你什么。何况你与他,想来不过是旧识。”

阿叶听得她的话,一脸的目瞪口呆,片刻后才回过神来,“姑娘如何晓得的?”她知道韩先生从前是将军账下的人,但并未见过她呀。

所以不可能是韩先生告知周梨的。

“看的。”周梨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心想自己有那样傻么?真要这样蠢笨,不晓得死了多少回呢!“你先起来,好好说话,你虽是才来我家中,但多半也琢磨出来了我这个人,只要关起门来,是不讲究贵族们的那些规矩,咱以舒坦为主。”

也是这般,萝卜崽上桌子吃饭。

阿叶是看出来了,但她仍旧觉得周梨就这样放了自己,还是有些不可思议。今日自己在少主跟前如此失了态,但凡是个正常女子,只怕都认定了自己是肖想主子了吧?

周梨怎么那样无动于衷?这叫她忽然有些担心起来,难道周梨心里根本就没有少主,不像是公孙公子所言的那样,而是只想利用公子?

一想到还给可能性,她忽然警惕起来,慢慢起身,“那方才姑娘见我替公子布菜,一点不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的,有人照顾他,我心里不晓得多高兴呢!”周梨动作倒是麻利,这会儿已经钻到被窝里去了。还朝忧心忡忡的阿叶叮嘱道:“你也早点休息。”

怎么会这样?阿叶越发绝对周梨太不对劲了。她怎么一点都不生气,一时叫她心急如焚,“姑娘,难道您就不想知道,我是谁么?”

“那你说。”周梨从被子探出头来,倒是一脸毫不掩饰的期待。

但也有些敷衍的样子。

阿叶气得直跺脚,“我,我,我父亲原是将军麾下的,当年将军走后,我父亲也意外身亡,我与母亲得公孙家出手相救,方保存了这性命。”

她小时候,几乎是和白亦初这个少主一起长大的,将军也像是眼下的周梨一样,关起门来,没有那样多的规矩。所以她算得上是玩伴,因白亦初的胃口不好,所以她便想自己往后要学做各式各样的菜,既然叫他吃了不伤胃口,也能尝尽人间美味。

她想自己一介女流上不得战场,但肯定会给白亦初做这天下最好吃的美食。

但大厦因将军之死分崩离析,少主失踪,她们母女也在逃难中。

这是周梨来上京后,听的不知道多少个旧时回忆了,已经不如此前那样惊讶了。整颗心毫无波澜十分平静,毕竟这样的人和事,往后还不知道要遇着多少呢!

看着眼前垂头绞着袖子紧张不已的阿叶,只笑道:“那你二人也算是历经千帆,如今你得偿所愿,该高兴才是,你怎么哭丧着一张脸?”

没想到阿叶忽然提高了声音,“姑娘!”

“你说。”周梨也实在不知道她这到底是作甚了,但实在是有些困了,便催促着,“长话短说。”

“您一点就不担心我么?”阿叶终是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来。

周梨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问她:“你们小时候,没玩过什么过家家你做他新娘,他承诺要娶你的话吧?”

阿叶吓了一跳,拼命地摇着头,“没有。”

“那不就好了,如此我有什么担心的?好了,睡觉了。”周梨挥着手,又要重新钻进被窝里。

但又被阿叶叫住了,“可是,可是您难道一点多余的想法都没有么?何况公子那样出众,即便是这一次没有得榜首,但想来也会榜上有名的。”

周梨有些无奈,只觉得话不说清楚,这个姑娘一根筋是不会让自己安心睡觉的,只没好气地拍着旁边空余的床,“你坐过来。”

阿叶却有些害怕,但见周梨一直盯着自己,只小心翼翼地移动着步子,坐了上去。

正想问周梨到底想做什么时候,只听周梨说道:“你公子的确很优秀,但我也不差啊!所以你担心的那些,我从不担心,更何况我对他多的是信任。再有……”

周梨说到这里,赶出爬起身来靠在床栏上,“你家公子又不是那等俗人,他若真贪图美貌皮囊,我二人不会走到如今,他只怕早就叫我一脚踹出家门去了,哪里还有现在你们的团聚?”

阿叶的确是有些美貌的,但是比不得莫元夕。

只不过她这些话,叫阿叶不知道该怎么回才是。

周梨的话也没有说完,不但是看着阿叶的眼神变得柔和了许多,口吻也温和起来:“你们有小时候的情谊,我不担心,反而很放心,往后总不用再担心你会不会忽然哪天在饭里下毒了。”一面笑问她:“你该晓得的吧?你昨天煮的第一顿饭,少凌一道一道试了。”

他们才动的筷子。

“我怎么会下毒!”阿叶本来因为周梨的温和口气,放松了些,没想到忽然听到她后面的话,一时只又紧张起来,急忙大声替自己辩解。

周梨笑着说:“我自然是信你的,不过我们这些年,苦头没少吃,这该防备的心还是要有的,也不单只是针对你一个人。如今你自坦诚身份,不说你和他小时候是玩伴,便是你父亲乃将军麾下之人,就这些个情份人品,也叫我安心了许多,如此你在眼前,我哪里有什么可生气的?高兴还来不及。”

不知怎的,一下想起了那何婉音,叹着气说道:“换句话说,往后遇着什么危险,也不止是我挡在他的身前了。”

她又抬眼看垂着头的阿叶问:“是不是?”

“是!”阿叶没有一点犹豫,“我可以为少主去死,只要少主能好好的。”

其实周梨有时候很不理解他们这种似带着遗传性质的忠诚,“不用你死,大好的年华呢!更何况你还有你娘,且好好活着,这样的话,往后不要再说了。”

然后问她,“现在我可以睡觉了么?”

阿叶还顾不得因她前半句话感动,就因她这后半句话尴尬起来,忙起身去吹灯,“姑娘金安!”

周梨倒是睡得安心,很快就入了梦。

也是了,白亦初如今也会试也考完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真要发生什么,也不是她担心就能解决得了的。

还不如静候佳音。

然而这阿叶却是转辗反侧,怎么都睡得不安宁了。她觉得周梨这个未来的少夫人虽也是不错,但好像有些迟钝了,她不晓得这上京的女人们,可不像是她这样磊落,背后见不得人的手段多了去,怕是周梨不能对付的。

为了这个事情忧心忡忡的,第二日虽是起来煮了早饭,但却顶着一个大熊猫眼,叫周梨很是疑惑,莫不是昨晚自己说了什么重话?叫她伤心难过没睡好?

等吃过了早饭,只喊她去补觉:“左右家里也没什么事,你只管去休息吧。”随后进了书房里去。

顾少凌已经将那何致蓝和霍三娘的事情给他二人说了清楚,他说完后,出了个馊主意:“我们要不要将这何婉音同李司夜在一起的事情传出去?你们想想她一个上京个才貌双全的小姐,不晓得多少世家都将她当做未来儿媳看待呢!听说皇子们对她,也是有几分意思的,可那李司夜现在什么都没有,我们要是……”

不过他话没说完,就被白亦初敲了一回脑子,“叫你多看书你不愿意听,这去军营回来,反而更笨了。”

顾少凌不解,朝周梨和挈炆看去,寻求赞同:“我这有什么不对么?只要这风声传出去,那些何婉音的爱慕者自然就会对李司夜动手,这样李司夜死了,咱们不就将这艰难局面给破解了么?”

周梨却只给了他一个忧心忡忡的眼神。

挈炆则憋笑摇头,“我大概知道,为什么周梨的梦,最后强调他们俩经历重重艰难后才能在一起。感情就是有你这不长脑子的绊脚石,非得凑上去送人头不说,还因此加深了人家的感情。”

顾少凌一个愕然,顿时傻了眼。

“是了,虽然大家嘴上都说那平平淡淡才是真,但是这人生路上遇到磕磕绊绊,劳燕分飞的不少,但将两个人紧紧拴在一起的更多,这份感情反而因此牢不可破了。”周梨说着。

白亦初也赞同点着头,“是了,你要真如此,可算是对他们的感情添柴加火,推波助澜了。”

顾少凌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句,已经焉了去,这会儿只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趴在长桌上,“那怎么办?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俩为所欲为?”

白亦初摇着头:“我昨晚想了想,阿梨的梦虽然已经给了我们诸多提示,但我们为此就总因一点风吹草动而紧张兮兮的,只怕也难行事。叫我说倒不如先不要管他们,只顾着我们自己才是,只要我们自身强大到了他们没有办法撼动的地步,那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这话倒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周梨这一阵子的确因为何婉音有些慌了神,连自己的生意都没有再继续做。

尤其是顾少凌,简直是快要急疯了。

当下得了白亦初的话,也反应过来,“阿初的话很是,当下先不去管,霍三娘跟何致蓝那里,能看着些就看着些。”又转头看朝白亦初,“霍将军走了这些年,仍旧叫天下百姓敬重于心!所以阿初,即便你没有同你父亲走上一条的路,可是你看公孙大人,他离开芦州的时候,老百姓们多不舍。”

周梨不信,白亦初入了仕后,一心一意为老百姓,最后还会变成自己梦里的那样成什么奸佞之人。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①阿初,我信你的。”周梨眼睛看着白亦初的眼睛亮了几分。起先她只求白亦初莫失本心,不改初衷,然而现在,她于白亦初的期待,似又高了些。

“好!”白亦初眼神坚毅,几乎是没有半点的犹豫,就脱口答应了。

这几句话加起来,不过是二十五个字,但古往今来,又能有几个人能做得?

他们谁也不知道,他们自己又能做到哪一步?但是自今日起,这边便是他们心中唯一的信仰,如果这样,命运还是不愿意放过他们,那么也无可奈何了。

但到时候哪怕便是背上了千千万万在的罪名,但是于本心却是无憾的。

挈炆也一时有些后悔起来,心想早该多用心读书才是,不该抱着那样漫不经心的态度。“阿初,若是我这一次没有考上,那往后我便在你身边做个随从,便以阿梨方才所言为这一生的信仰。”他将手朝白亦初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