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面庞之上,最初浮现的亦是茫然困惑之态,其微微皱起眉头,似在竭力思考着什么。
然而须臾之间,面对蕙兰质疑的目光,她如梦初醒般睁大了双眼。
紧接着,皇后的脸上绽开了一个转瞬即逝的、如释重负的笑容。
这笑容,令蕙兰瞬间警觉起来。仿佛其浑身的每一处肌肉都紧绷起来,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与恐惧。
蕙兰心中,蓦然想起皇后与言若在暖阁中的密谈,忆起她的亲口所言:“我不会让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我要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地,将大皇子推上太子之位,待他继位,我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
这个女人,其心思缜密、狠辣精明,实非蕙兰所能想象。
“看来,毒害三皇子之人,并非皇后!绝对不会是她!那么,究竟是谁?究竟是谁毒杀了三皇子?是否与姐姐有关?莫非这一切皆是皇后设下的圈套,姐姐在不知不觉中掉入陷阱,被她牢牢套住?难道,我机关算尽,仍无法逃脱这个女人的算计吗?”
蕙兰心中思绪纷乱如麻,她紧紧盯着皇后,真恨不得能让皇后背后的阴险狠毒,暴露于众人面前。
这边,慕容复惊愕而又惊悸地听着柳如海的汇报。
“中毒、失语、癫狂”这些字眼,使他面色如铁,彻骨的仇恨与心疼,几乎将他的双眼烧得通红。
片刻后,慕容复用充满怒火的目光,在嫔妃们的脸上一一扫过,才从牙缝中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柳如海,朕命你五日之内,将真凶捉拿归案!”
他的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整个身体也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蕙兰与皇后对视,心中惊惧不已。
闻慕容复之声,回首观之,可见其颤抖之态。其颤抖与声音,似皆由胸口、心间、骨缝中迸发。
蕙兰心疼慕容复,此刻,他不再是高不可攀的君王,而是一位心碎的父亲。
柳如海接紧急入宫之口谕时,已知问题严重,但未料如此惨绝人寰,受害者竟是皇上命其苦苦寻觅一年之久的三皇子。除震惊外,别无他想。
此时,他亦看出皇上之痛楚与愤恨,慌忙跪地,郑重承诺:“皇上放心,微臣定当竭尽所能!”
慕容复迟缓点头,侧身对一旁呆立之嫔妃们,气若游丝道:“不去慈宁宫了,以免太后知晓……伤心过度,朕回崇明殿了,你们……都散了吧!”
蕙兰目送慕容复缓缓离去。其矫健魁梧之身影,此时无比沉重。如山压于其背上,令其脚步凝滞,每行一步皆无比艰难。
接连两日,蕙兰未见皇上。她莫名担忧,遣思冰往崇明殿打听。
思冰回报:“娘娘,路德海言皇上每日皆照常上早朝,然归后便自锁殿内,谁亦不见。”
蕙兰欲见慕容复,却又不知如何宽慰,只得作罢。
三皇子之事,已为公开之秘密,虽表面上,众人皆讳莫如深,但私下里,太监宫女相聚,窃窃私语,无一不震惊,无一不恐惧。
众嫔妃亦谨言慎行,恐有不当之处,惹皇上发怒。
大理寺卿柳如海与少卿袁弘,在宫中昼夜不停地调查讯问。
三皇子于宫中遭毒杀并被埋尸,上至各宫主位,下至宫女太监,皆有作案嫌疑。宫中众人皆在焦急与恐惧中等待被盘问。
蕙兰亦未能幸免,被柳如海亲自“审讯”。
当被问及那晚她从翊坤宫侍疾归来,路过棠梨宫时,是否有发现异常,蕙兰坚决否认,只道当时月色不错,便在醉心殿附近的假山石上稍作停留,而后很快回宫。
蕙兰心中纠结,生怕追查下去,最终仍会牵连到姐姐。既然仵作验尸未发现三皇子有高处坠落的外伤,她又不知那晚具体发生何事,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尽快撇清关系为好。
整个后宫都被低沉压抑的氛围笼罩,人人自危。
值得一提的是,发现三皇子尸骨当日,慕容复回到崇明殿后,亲自下令将三皇子的生母安嫔从离宫放出,重住棠梨宫。
安嫔得知儿子惨死,尸骨竟埋于宫中,状若疯癫,冲至埋尸的海棠树下。
蕙兰听闻,隔醉心殿后墙的角门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安嫔在那棵海棠树下,哭得肝肠寸断,几近昏厥。腊月寒冬,北风凛冽,吹起安嫔单薄的衣衫和凌乱的长发,将她的哭声送至远方。
在蕙兰听来,那已非哭泣,而是发自内心、灵魂深处的悲恸与哀嚎。
蕙兰见此状况,心中感慨颇多,久难平复。
蕙兰并不怨恨安嫔。虽然她刚入宫时,安嫔就在桂花饼中下毒,险些丧命于其手。此事还引发轩然大波,牵连婉嫔和浅柠公主。
然而,蕙兰一想到惨死的三皇子,年仅四岁的三皇子,想到安嫔是那孩子的生母,便心生怜悯,不忍过分苛责。
她想,皇上想必也是如此心境,才会将她放出宫,重新善待。
时间凝重迟缓,在每个人心头沉重地压过。
大理寺那边,亦无任何消息传来。
第三日午后,路德海突然来到醉心殿。
他神色惶恐不安,一见蕙兰便跪地哀求:“梅妃娘娘,快去看看皇上吧!”
蕙兰大惊,忙问:“皇上怎么了?”
路德海带着哭腔道:“自前天起,皇上就一直在崇明殿,日夜不休,送去的膳食,他也几乎未曾动筷……奴才担心如此下去,皇上的龙体必会受损……娘娘的话,皇上尚能听进,故而斗胆求娘娘,去劝劝皇上吧!”
路德海的这番话,让蕙兰心痛难忍,她懊悔自己顾虑太多,未能在第一时间探望皇上。
她叹息一声,让路德海起身,然后吩咐思菱盛来刚熬好的雪梨银耳粥,放入食盒,随他去了崇明殿。
许是慕容复特意放下了帘子,崇明殿内,光线幽暗。雕花五足银熏炉中,正焚烧着大量香料,依稀可辨蕙草和芷兰的香气。袅袅升起的烟雾,飘飘渺渺地弥漫在室内,使得偌大殿堂,宛如笼罩在云山雾海之中。
走近后,蕙兰才发觉慕容复正端坐于龙椅之上,几案前堆叠着厚厚的折子。他消瘦了一圈,眼窝深陷,双目布满血丝。
见蕙兰入内,他似乎并不惊讶,只是抬头,勉强笑了笑,声音沙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