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明安带着恍惚读完了这个故事。
比起司鹊上一个随手写成的水母海中游故事,这个故事迥然不同。带着悲愤、迷茫、不理解与期待,被时代海潮冲击的困惑,对骤然变化的世界的感伤,但又带着决绝,字里行间都在理性地看待这场骤变。
此前苏明安认为,“创生之力”就是罗瓦莎的设定,第十一世界就是一个需要人人写故事的副本,这只是它独特的设定。但他没有想过,这个“设定”从何而来,它如何改变了这个世界。
只知“设定”,却不知内涵。
只知有趣和新奇,却未想过它的始末。
万物从开始之初,都有其逻辑。哪怕只是无脑反派,也有其出发点。世界游戏的绝大多数逻辑都能严丝合缝。
司鹊以旁观者的角度,陈述了这场骤变的初始——原来,罗瓦莎曾经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在故事最后,还有一段小诗。
司鹊的笔迹飞扬,墨色浅淡,单词勾起,如同飞舞之叶。
……
【——在那段席卷全人类的悲伤海潮的最后,我行于沙滩。】
【一座座人类千万年垒积的科学真理沙堡耸立,一个大浪打来,它们一个个被冲走。】
【科学家们趴在“沙滩”上,拼命保护这些沙堡,身下却只有水流。】
【政客们指挥着阻挡浪潮,浪潮却早已漫过他们的鼻息。】
【唯有疯子与作家们在沙滩上欢呼雀跃,围着他们笔中的油墨跳舞,期待着充满灵光的未来。】
【“科学已死!科学已死!”】
【这样的口号蔓延着。】
【“抱残守缺的哲人们,迎接你们真正的哲学吧,这世界已经截然不同!只需要动动笔就有永动机!不需要种麦子也能吃到黑面包!只要有灵感,一切都能创造!笨重的蒸汽机和纺织机都要被淘汰啦!”】
【这样的欢呼流淌着。】
【行走之时,我听见了声音。】
【嗡,嗡,嗡。】
【嘎拉,嘎拉,嘎拉。】
【哗,哗,哗。】
【哒,哒,哒。】
【那是先辈的哭声,还是哲人的哀泣?不,不,都不是。】
【那是……】
【——珍妮纺织机的最后一声鸣响。】
【——瓦特蒸汽机的最后一次嗡鸣。】
【——西门子器械内部电光的最后一次跃动。】
【——原子能与电子计算机的最后一次敲击。】
【——这是它们的悲鸣,还是千万年来它们对人类文明最后的告别音?】
【万物苍生跌落之时,它们随着科学一同死去。】
【当最后一座沙堡被冲走,我望见天空中飞舞的油墨——“创生者们”已经开始用笔墨改变这个世界,利用他们的灵感,打造他们的天堂。】
【所以,从今天起,我们应当吟诵——】
【太阳是蓝的,而红色是月。】
【土壤是水凝聚,而大海是泥。】
【树叶由蝴蝶构成,而蝴蝶是叶。】
【支点翘不起一个星球,地心说胜过日心说。】
【1千克棉花比1千克永动机更重,比萨斜塔上1磅与10磅的铁球永不坠落。】
【苹果会飞上天空,而树下只有坟冢。】
……
【——鹊。】
……
篝火噼啪。
希礼点燃了篝火取暖,火焰在山洞中跃动。
苏明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脑中仿佛还回荡着司鹊的文字。
“太阳是蓝的,而红色是月……”苏明安望向洞外——他从未在意过太阳的颜色,如今一抬头,他才察觉,苍穹之上的太阳似有几缕蓝色。
……是这千万年来,有谁为它添上了色彩吗?
而遥远的日月同空之处,蓝月泛着微红。
如果这是罗瓦莎一场遥远的颠覆,那么龙皇、精灵王、血族……这些充满幻想色彩的种族,难道也是这千万年来一点一点……
苏明安深想下去,细思极恐。他不知道司鹊已经写了什么,但他身边的许多事物,一定有司鹊落笔的痕迹。
他用仙之符篆,变出了一个苹果,鲜红水润,向上一抛。
“唰!”
——苹果,飘在空中。
红得发亮,水润诱人。
万有引力定律还在,但在这千万年间,必然有且至少有一名创生者,针对苹果写出了“苹果不遵从万有引力定律”的类似说辞。
苏明安接住苹果,它轻飘飘的,几无向下的力。
微风拂过他的脸庞,仿佛,他的耳边,有无数位哲人在叹息。
……
……
第二纪元,486年。
当苍生万物在“科学已死”中茫然坠落,
——“苹果”会飞上天空。
哲人已去。
而树下只有坟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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