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禾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不让自己发怒。
眼下还有要紧事,她暂且不跟谢衡之这种人计较。
“傅前辈你们相识”
谢衡之听出她语气中的咬牙切齿,一只手伸过去轻轻勾了下她的手,被用力地打开。
虞禾甚至没有回过头看他一眼,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解惑,自然可以。”对方答话的时候,目光却落在虞禾身上。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假扮师清灵”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谢衡之没有与她说清楚的事,远比她以为的要多得多。
“义父”
正当三人气氛凝滞,各怀心思的时候,身后传来姚娉婷的呼喊声。
她几乎狂奔着朝台上的人跑去,曲流霞却上前制止,她身形一软,直接跪伏在地。一身的紫衣染了灰尘,凌乱的乌发中露出一双惶恐的眼。“是我无能,将他们引来了此地,是我害了义父”
台上的人用师清灵的脸,露出一种平和淡漠的表情,说不出的古怪。
“你做得很好,已经足够了。”
虞禾发现在场五个人,似乎只有她还是茫然的。
能带领阳关道开启天火诛魔,又让谢衡之能尊称一声付前辈的人,这世上似乎怎么想也难以找到第二个。但这么想又不太可能,实在太荒谬了
“他的确是付须臾。”谢衡之看穿了她的疑惑。
虞禾猛地睁大眼,就像是一道闷雷突然在她脑海中炸响一般,让她整个人都懵了一瞬,脑海里只剩下一道浑浊的声音不断回响。
此时此刻,她有一种大脑在被人拳打脚踢的感觉。
倘若眼前害人无数的阳关道之首是付须臾,那曾经参破心剑得证大道的剑神又是谁
虞禾仍难以置信。“可付须臾不是参破心剑,一剑破碎虚空飞升异界了吗”
付须臾并没有继续遮掩的意思,甚至坦荡道“惭愧,我的确未曾参破心剑,至于飞升异界,只是彼时仙门用于掩人耳目的说辞。”
“为什么要掩人耳目,因为你建立了阳关道可你为什么会变成师清灵还有”虞禾猛然间想起了断流当初的失控,传闻说断流曾是付须臾赠予他师姐的佩剑,这样一来,也就能说通为什么断流失控发动灭道剑阵,而她一死,剑阵便随之瓦解。
“为什么你要杀我”
须臾剑法有过失传,灭道剑阵并不完整,因此无法收招,然而作为须臾剑法的创始人,以及断流曾经的主人之一,付须臾利用灭道剑阵引谢衡之杀她,不会留下任何把柄,因为谁也不会想到他的身上。
“我与你,本没有什么恩怨。害你性命,是陆萍香所求,也是为了谢衡之。有他在栖云仙府,恐怕诸事不便。”
付须臾骗了许多人,事到如今,他已经没了作假的必要。
至于虞禾的身上,的确生出了许多令他始料未及的事。
他不曾想到,断流会落到她的手上,更不曾想到谢衡之当真能使她复生。
桩桩件件,都让他不得不注意到这个平庸的小修士。
虞禾望着眼前这位只在传说中出现的付须臾,仿佛认知也在此刻被击得粉碎。她当初就是因为一个心剑的传闻,立志拜入仙门成为剑修,日后也能像付须臾一样参破心剑,找到回家的路。
直到现在她才知晓,这一切都只是谣传,就连付须臾也未能参破心剑,更不曾去往异界。
甚至这位受人仰慕,一生除魔卫道的剑神,也早就成了躲在暗处操弄风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阴谋者。
紧接着虞禾猛然反应过来,方才付须臾所说的意思,是仙门谣传他飞升异界,也就是说他做了什么,让仙门为此不耻,才想要掩盖他真正的下落。
即便天火诛魔做法极端,付须臾这种天才,为了一个未完成的阵法,仙门何必要做到这种地步
“你还没说清楚,这些都是为什么”虞禾有些急切地质问。
姚娉婷语气不善。“义父这么做,都是为了天下苍生,只有此法能真正令魔族断绝,能挽救九境的万千生灵。修士本就是承天之运,为苍生大道而死,又有何妨”
虞禾听到这种话顿时心中愤懑,或许因为她也曾被卷入阴谋,为此死过一回,便更加为死去的千万修士感到痛恨。
“你们有什么资格操控旁人的生死,众生有众生道,强迫他人为你们的道而死,还要冠上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与邪魔外道有何区别”
那么多的修士,他们也怀有对往后的期望,或许像她一般天资不好,没日没夜地刻苦修炼,盼着除魔卫道,日后好去护佑苍生,亦或是心有所属,仍期许着能得到回应。
纵使他们大都是籍籍无名,却也都是有血有肉的活人,有自己的故事和人生,凭什么要为了旁人所认定的大道,不明不白的被推出去受死,甚至连自己为何而死都不清楚,所有的一切便化为飞灰。
“无论你如何说,一切都不会再改变。三十九日后,是对是错,便交由世人评说。”
姚娉婷意志坚定,丝毫不为之动摇。
而付须臾却只是听着,并不被任何人的话触动,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甚至连他筹谋了两千年的大计成功,他也并未感到欣喜,反而在望见天穹上出现那道裂缝后,好似心上也有什么随之空了一块。他能感受到的,只剩下一片虚无,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许多人都要死,他也不例外。
只是在此之前,他还要做一个了结。
“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付须臾平静道。“我在此处,也是为了一个解答。”
面对这个早该死在两千年前的人,谢衡之并未流露出意外的神色。
查了许多年,他早就发现了一些端倪,只是未曾断论。
天火诛魔与他并无干系,人灭魔是自然,魔灭人也是自然,天地万物各有各的命数,是长生还是殒灭
,都在遵循各自的道。
于谢衡之而言也是同样,他需要在乎的,就只有一个虞禾而已。
“真是可笑。”曲流霞看到此处,终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知晓了这位师父的真面目,他就算再好奇也不想掺和进这些浑水中。
“人既然已经找到,剩下的便是你们自己的仇怨,与我不相干,我先走一步。”
无论阳关道牺牲修士的目的是什么,仙门中折损数千弟子,这笔账必定是要与他们清算。曲流霞早就与他们撇清干系,不想事到如今还被这些破事连累。
更何况这付须臾看着谢衡之不相上下,都是仙门自己教导出来的疯子,就该由他们自己解决。
只是姚娉婷却不肯轻易离开付须臾的身边,她挣扎着要摆脱曲流霞,与此同时,柳汐音与顾微也赶到了此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虞禾莫名感到胸口发闷。“这里好像不太对”
在对上虞禾的目光后,谢衡之的眼神都跟着柔和了下来,他轻叹一声,说“我们可以不必理会这些琐事。天火诛魔也好,阳关道也好,有些事,原本不必知晓得太多。”
虞禾原本还在生谢衡之的气,然而付须臾的出现让她一头雾水,连火气都被这团团疑云给压灭了。
“我答应尚善了,不能让他也不明不白地死,我不想让自己后悔”她有些固执地认为,天火诛魔远不止明面上所说的除魔。
“而且”,虞禾深吸一口气,声音压低了一些。“而且你以前也说过,匡扶正道是好事,让我尽管坚守初心,你会一直站在我这边。”
谢衡之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来,这种话的确出自他口中。是他化名谢筠之时,带着虞禾四处游历,她路见不平,有他拔剑相助。
虞禾自知能力不足,也怕给他惹上麻烦,他却让她尽管去做。
明明这些都是他教给虞禾的,他也曾是正道楷模,是剑宗弟子们敬佩的大师兄,虞禾被他护得很好,纵使这个世道混乱不堪,她也依旧善良正直,心胸宽阔。
到头来,反倒是虞禾,自始至终道心坚定。
谢衡之沉默片刻,似是想通了什么,忽地轻笑一声,说“是我忘了。”
话音才落,破妄分化出万千剑影,携带着雷霆万钧朝着付须臾的方向杀去。
谢衡之毫无征兆地出招,饶是付须臾也惊了一下,他迅速身形一转,如同一团黑雾般钻出了师清灵的身体,高台开始坍塌陷落,付须臾便从裂缝中钻了进去。
“谢衡之”姚娉婷气愤地大喊。
柳汐音也是惊呼一声,疑惑道“师父,那女子是”
谢衡之抬手,一团散发着白光的火焰,照亮了属于师清灵的身体。
虞禾连忙跑近去看,方才还完好站在他们面前的师清灵,在黑气消失后,就像迅速脱水的花朵一般,整个躯体都变得干瘪。
从前娇俏美丽的剑宗千金,死后却成了一具皮囊,被孤零零地丢在这魔域的荒城中
。
虞禾心情有些复杂,正想着将师清灵的尸身想抱到一边去,等仙门的人赶到,将她的躯体送回栖云仙府也好。
然而下一刻,一团火猛然间在师清灵身上烧了起来。
美人便转眼间成了焦骨,谢衡之收回手,沉声道“她不会希望自己的身体被旁人占据。”
到底是他看着长大的师妹,生死是天命,死后被用邪术侵占身躯,就是另一回事了。
见状虞禾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背后的顾微却上前追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顿了一下,答道“方才那人便是阳关道之首,峰主不是怀疑天火诛魔有假只要抓到他,一切便有答案。”
至于付须臾这个身份,她还是没有立刻说出来,连她都只是将信将疑,说出来这两个人也要半天缓不过来了。
“那还等什么,我们快去找他啊,万一让他给跑了怎么办”顾微说着便拔出长刀,还不等几个人回答,便独自朝着付须臾逃走的裂缝跳了下去。
柳汐音朝着虞禾略一颔首,也跟了上去。
虞禾站在原地,无奈道“你不是说了要让他解惑,为何不发问便动手”
“杀了他,也是解惑的一种。”谢衡之不喜欢被动的地位,与其受人牵制,跟随付须臾的步子,不如主动出招。
更何况,某些时候,死人反而比活人更值得相信。
虞禾想了想,觉得他的话似乎也有道理。付须臾活了近两千年,也不知是用了什么邪术,心性早已不比从前,与其耐着性子与他交谈,还不如来硬的。
眼看着曲流霞就要将姚娉婷抱走,虞禾终于忍不住问她“你真的相信,天火诛魔只是用来除魔的法阵吗”
姚娉婷并没有斩钉截铁地答复,反而是迟钝了一下,才咬牙道“我们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为九境着想。”
曲流霞却冷嘲一声,说“固执,只怕你连向他发问都不敢,倘若所谓的诛魔大业,并未如同你所想一般”
“你一个魔族,有何资格置喙我义父的所作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