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乌雀归巢。
山顶的一棵柿树上,孟离俯瞰着云亭山,试图找出一点亮光。
他的右臂缠着从亵衣上撕下的布条,上面沾满了血迹。伤口虽洒了金疮药,剧烈的活动之下仍难凝固。
那些人用的是军中的连弩!
陷坑旁只有六人,当他跃上地面,却看到几十步外的林木间有三十余名手持弩弓的人。若不是山中野兽乱窜,扰乱了他们的判断,他此时已经是一具插满弩箭的死尸了……
若只是流民和逃兵,陈钰尚有一线生机;若是怀安郡王养的私兵,只怕她此时已经丧命!
他已习惯了死亡,可身边熟识的人猝然死于非命,还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陈钰……
孟离长吁一口气,姑且算得上熟识吧。
四周漫起薄雾,雾气里却没有烟火气。他们明明向西边来了,这棵柿树周围陷坑密集,坑底都是尖锐的铁齿,舍弃完好的兽皮定是在预防猛兽袭击。
有人迹,该有生火造饭的气息才对。
天愈来愈黑,可这夜色里仍没有半点灯火……
东山上的石屋内,陈钰面对加了料的饭食,还是一点不剩地吃完了。
自从让那个小伙子带了话,陆将军到现在都没有半点反应。被人骗走两个孩子……想让他相信一个设法逃走的人很难吧!
“姑娘,该沐浴了。”
负责照顾陈钰的小姑娘体贴入微,知道她浑身无力不能自理,还未等她答应就上前把她搀起来向门外走去。
踏着朦胧的月色,她们走进一个山洞。
初看时山洞一片幽暗,越过一道狭窄的夹壁之后,里面就亮堂起来。
这里应是内室,四壁上斜插着火把,床榻、妆台和箱笼一应俱全。
“夫人,陈姑娘到了。”
从半旧的屏风后走出一个年约三旬的女子,她身姿修长挺拔,一双蛾眉微蹙,拢着星眸里的淡淡忧愁。
她的装扮与营州城内的寻常妇人别无二致,可举手投足却比那些贵妇还要端庄威严。
妇人的目光定在陈钰脸上,良久之后才缓缓移开。
“我帮姑娘沐浴。”
妇人强颜欢笑,将陈钰搀至卧榻后的山洞。
一整块石头凿成的浴桶内早已备好热水,妇人伸手去解陈钰的衣带。陈钰略略一挣,随后轻叹一声,笑道:“有劳夫人了。”
妇人的眼神很是怪异,盯完陈钰的脸,目光又向下滑去……
当看到陈钰右侧锁骨上那颗朱砂痣,她的手微微颤抖。随后匆忙帮陈钰褪下又脏又破的黑衣劲装,将她扶到浴桶里坐好。
那妇人一语不发,只轻柔地帮她擦洗着身子,尤其是脸……
这只是开始!
当陈钰坐在妆台前,透过铜镜看那妇人在她脸上涂脂抹粉,瞬间就忐忑起来。
哪有人大晚上梳妆?
妇人的纤纤玉手比巧兰的还要灵活,她挽的是极考究的祥云髻。
她的妆匣半新不旧,里面的饰物却极其贵重。她毫不犹豫地拿了一支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插在陈钰发髻中,又拿出一对红翡滴珠的耳坠给陈钰戴上……
紧接着是一件窄袖大红织金襦裙!
尽管陈钰一再声明自己在为祖母守丧,那妇人仍恍若未闻。
盛装打扮,不会是让她连夜成婚吧?
妇人的双手轻轻按在陈钰肩头,望着镜中美人的脸,她仿佛定住了一般。
昏黄的铜镜里,陈钰瞥着她的双眸,只觉浑身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