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
在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漂流了不知道多久,珊娜菲亚终于成功睁开了眼睛。但她发现,自己的眼前并不是那燃烧着永不熄灭火焰的巴托地狱,而是某个更阴暗、压抑的地方。
这里一座位于巨大天然洞窟中的地下城市,无数的石笋和钟乳石柱被从中间凿空,雕刻为华美绝伦的螺旋型城堡建筑,而这些建筑的尖端由青色或紫色的诡异妖火永久照亮。
她知道这座城市的名字,魔索布莱城nzoberranzan,她过去曾称之为家的地方,也是幽暗地域中已知最具有影响力的卓尔黑暗精灵城市,受蜘蛛神后罗丝庇护的邪恶摇篮。吟游诗人所赞颂的星光从未照耀过这里,孕育生命的温暖阳光也无法穿透亿万吨的岩层,从地表世界降临此处。当你抬头望去,留给你的仅有沉默的坚硬岩壁。而那些渴望赞颂太阳的人,只能看见黑暗中滋生出的重重魔影。
但在珊娜菲亚的记忆中,她已经逃离了这里许多年,她本应该已经加入属于自己的冒险,为何现在又突然回到了这里?
“这是……出神?”
一个可能的答案从脑海中浮现,却让她陷入了更深的困惑中。精灵一族天生对记忆敏感,优雅族裔们往往并不需要睡眠,反而用一种名为出神的冥想状态来代替睡眠。在这一段时间中,精灵们会不断地回想自己过往的记忆碎片,以此来巩固自我,又或者重新品味自己在凡间甚至仍位于父神柯瑞隆身边时的欢乐。
但卓尔精灵与他们生活在地表阳光下的表亲并不相同,这些黑色皮肤的不详种族早已在万年前的皇冠战争之后,被席尔德林精灵诸神诅咒并永久放逐。神国阿梵多将他们的灵魂拒之门外,黑暗精灵们便不再能从出神中回顾他们的往昔碎片,留给他们的只是死亡般的黑暗。而卓尔也学会了从这份黑暗中寻找到一丝逃离危险的日常生活的慰藉。
但为何现在的珊娜菲亚却忆起了自己的过往?她无法为这一怪异现象做出解释。
正当这名年轻的卓尔姑娘陷入迷茫时,位于魔索布莱城中央的巨大石柱底部发出的红色耀眼光芒吸引了珊娜菲亚的注意。不,不对,在这受罗丝拥抱的黑暗之地,又怎么可能会有光芒呢?
那是纳邦德尔计时柱,在这个没有四季更替昼夜变化的地下空间,它是卓尔精灵们记录时间流逝的唯一方法。当每一天结束时,由魔索布莱城指定的大法师会在石柱下方施展火焰魔法,而火焰的温度会随着时间的变化不断向上攀升,直到地表世界的正午时刻,整个石柱的顶部都会被加热。
卓尔精灵的双眼不需要任何光亮,自从被诸神诅咒放逐进入地下,他们便获得了通过温度来视物的热感官视觉能力。而被加热的计时柱在他们的视野中正是一片明亮的通红,随着正午之后,计时柱的温度从顶部向底部慢慢退去,直到最后再次完全冷却。而新的一天开始,火焰魔法再次施加,往复循环,构成了这地下世界的每一日。
“现在是午夜吗?”
珊娜菲亚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她的双脚开始不受自己控制地向北方前进,复现着自己多年前在这一天的所有行动。
她的记忆在身后追随着她急促的脚步,如同潮水般回涌入她的脑海。珊娜菲亚,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家族的三女,总让她的主母与姐姐们感到失望的不被重视的家族成员。
虽然只是一个弱小的家族,但主母却拥有与自己不匹配的野心,每一名卓尔也都是如此。她渴望像那些强大家族的主母一样获得罗丝的垂青,甚至在产下自己的前一天,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男伴、家族的侍父,也是珊娜菲亚的亲生父亲,只是为了取悦罗丝,换得一个拥有蛛后祝福的女儿。
在这个以女性为尊的社会制度中,男性的性命总是微不足道的。
但珊娜菲亚并没有获得家族所期望的强大神术天赋,别说取悦罗丝女神,她甚至连祷文都无法顺利念出口。直到那日,在姐姐们的无情嘲笑和凌辱下,珊娜菲亚突然暴走的失控魔法力量将她们暂时变成了两只羊,所有人这才知道:
罗丝女神给所有人开了一个大玩笑,这个家族迎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奥术施法者,更糟糕的是,她还是一名野魔法天才。
为了避免与她的姐姐们的纷争,珊娜菲亚借着考入提尔·布里契的术士学院的机会,逃离了家族。但所有卓尔都知道,在这个邪恶满溢的城市中,没有家族的庇护,他们最终只会迎来悲惨的死亡。
“Uz'hagstdalqUeltethValsharesszhahuz'hwundlitphar.”
珊娜小声重复着这句卓尔谚语,这是一句在卓尔精灵族群中常用的警告,它的含义是“离开家族和神后就是走入墓地”。
就在这时,几个鲁莽的身影窜入了她面前的通道,差点和她撞在一起。珊娜菲亚快速地拔出短剑,警惕打量着来者。她迎上的是几张毛茸茸的愚蠢而丑陋的脸,即使大量的土灰覆盖在脸上,她也认出来这是三只熊地精。
它们在地表世界或许是为非作歹的强盗,那些地精族群中的首领或者精英打手,但在这里,在卓尔精灵的城市中,他们只是低贱的奴隶,粪土。
“iblith!”
莽撞的熊地精们还没有搞清楚状况,阴狠的女性声音便传入他们的耳朵,他们知道的卓尔语言有限,但这一个单词他们实在太过熟悉。“垃圾”、“粪便”,正是他们经常听到的词语。
惊慌之下,熊地精们看向差点被他们撞到的尊贵存在,在黑暗中闪烁的鲜红色瞳孔,仿佛与背景融为一体的乌黑色皮肤,代表着权力的灰白色长发。站在那里的,是一名绝对不能冒犯的存在,一个女性卓尔精灵。
“Yathr!Yathr!”
为首的熊地精因强行挤出的谄媚笑容变得更加丑陋,在看清对方的瞬间,他便立刻错开直视对方的目光趴在地上,表露出服从的态度,甚至试图亲吻珊娜菲亚的脚尖,用笨拙的口舌高声喊出他所知的最大的赞美词汇。其他的熊地精见状,也纷纷跪地效仿同伴的作法。
珊娜菲亚只觉得可笑至极,她只是个不受期待的女术士,而不是这些低等种族口中赞美的罗丝的女祭司。但她还是装作接受这一誉称的应有者的样子,一脚踢在为首熊地精的蠢脸上,并在其他熊地精惊恐的吠叫声中扬尘离去。
现在是午夜,在珊娜菲亚的记忆中是约定的时刻,她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去教训那些卑劣的下等生物。
不知道向北方走了多久,最终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扇有着精美雕刻的拱门,很少会有人穿过这里进入后面更为狭窄的通道,因为北部是提尔·布里契学院区,只有这里的学员、牧师与武者才能通过。
每当来到这里,珊娜菲亚总能感到不和谐的压迫感从四面传来,她知道这代表自己已经进入了巨蜘蛛的监视范围,那些蛛后忠实的多腿仆从日夜监守此处,防止任何可能出现的敌人。而门边的守卫则是两名来自格斗武塔的男性武者。
在看到珊娜菲亚展示出的术士学院专属蜘蛛徽章后,两名卓尔武者恭敬地向眼前的女性致意,并让开道路供她通行。
但这并不代表此时就可以放松警惕,在魔索布莱城中,任何松懈都是致命的。尤其是当珊娜沿着通道前进,却仍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巨大节肢生物的视线时。她曾听闻这些蜘蛛是神后最致命的杀手,它们可以在瞬间解决那些不法分子,并将他们吃的干干净净。
直到最后,随着眼前的视野突变开阔,她明白自己已经真正走入了提尔·布里契之中,这座地下城市位于六英里处的高原,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至高点。而在这里坐落的是学院区的三大建筑,即培育女神罗丝那些祭司的蜘蛛教院阿拉赫-提尼利斯,位于高耸尖塔内的术士学院,还有培养那些冷酷杀手的金字塔式建筑格斗武塔。
按照记忆的路线,珊娜菲亚让自己融入黑暗中,潜行于建筑与建筑之间,最终摸索着找到了术士学院,她曾经就读的地方。
也如她意料中的一般,一袭披着黑袍的身影出现在了暗巷的转角,似乎已经在这里等候她多时。
“你迟到了。”
没有任何的声音,对方正在用手语向珊娜菲亚发话。卓尔精灵的手语是他们日常交流中重要的一部分,这种复杂的独特语言只有他们才能熟练掌握,却能在黑暗之中的突袭作战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这不影响我们的计划。”
珊娜菲亚同样快速用手语回应着,连她自己都惊?自己居然还记得这一套复杂的语言。
“有人跟踪你吗?”
“没有,除非你认为几个熊地精会是探子。”
“会伤人的小刀总是看不见的那把,术士,你不能疏忽任何的可能性,哪怕是愚蠢的熊地精。”
“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珊娜菲亚因为紧张而开始烦躁,她知道过多的拖延不会为计划带来任何好处。似乎是在赞同她的观点,黑袍也不再多做手语,开始着手准备施展他的法术。很快,一个椭圆形的空间之门在黑袍身前出现。
“跟上。”
一个简单的手势后,黑袍率先踏入门内,消失在暗巷中。珊娜菲亚似乎有些犹豫,但仍然将自己裹在宽大的魔法斗篷下,紧随着前往传送门的另一侧。
一个在幽暗地域中随处可见的隧道,不算太宽敞,但也能够容忍他们二人自由伸展四肢了。
“再说一遍我们的计划,还有我们的目标。”
离开了蛛后的领域,逃离了她的耳目,珊娜菲亚才敢用自己的嗓子发出声音,而黑袍仍然保持着耐心向这名女卓尔解释起来。他明白,现在还不能太着急。
“我们要在这里干掉索尔德瓦拉,一名jabbuk(译:卓尔语中代指负责管理事物或执行任务的男性,可翻译为长官、大师)。他在半个月前带着一支地表先遣小队前往了地面世界,执行罗丝的伟大旨意。但今天,他将回归,而且一定会路过这里。”
(注:地表先遣队,一种卓尔精灵特殊编制部队,通常由一名以上的蜘蛛祭司或大师以及数名卓尔精英武者组成。他们会不定时遵从蛛后的旨意前往地表大肆杀戮地表世界居民,将自己杀死的人视为一种荣耀以及献给罗丝女神的祭品。)
“你的意思是,你不希望这个大师回到魔索布莱城?”
“当然。”
黑袍之下传来干硬的冷笑声。珊娜菲亚并不为这种谋杀行为感到惊讶,同族相弑在卓尔精灵之中就像是呼吸一样平常。但她仍然有些困惑。
“我记得索尔德瓦拉,他是个名头不小的家族的长子,是第一法师贡夫·班瑞的亲信之一,更是个魔法大师。你为什么觉得仅凭我们两个就有办法对付他?”
“我的女士,你难道不知道吗?阳光会削弱我们的力量,而那些从地面回来的蠢货,更是会累得像耕完地的洛斯兽一样。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我不想错过,蜘蛛神后下一次派谁参加地表冒险我们都无法预料,没准要等好几百年才能再次轮到他。”
“那些卓尔武者呢?就算饱受劳累,他们也都是从格斗武塔中选出的最杰出的战士,他们加上一个法师,我们又该怎么获胜?”
“听着,女士,如果没有必胜的把握我是绝对不会出手的。”
黑袍故作停顿,随后又是一阵阴森的干笑声,
“我用幻术控制了一只凶暴的大家伙,它已经被我关在石墙里饿了很久。我敢说,只要在那支先遣队经过这里时,我将那头饿兽从传送门中放出来,所有的武者还有法师的注意力都会被引开。而那时……”
黑袍人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伟大的魔法大师索尔德瓦拉与巨兽搏斗并英勇牺牲的消息就会传回提尔·布里契。”
“你怎么能保证你说的猛兽帮手不会攻击我们自己?你说过它已经饿了很久。”
“所以我猜我们需要这个。等我们趁乱偷袭得手后,喝下它,然后在不引起那头怪兽注意的情况下重新传送回魔索布莱城。没有人能怀疑是我们杀死了那个法师,他们只能找到一具被利爪撕成碎片的尸体。”
黑袍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两个装着灰色半透明液体的小瓶子,将其中一瓶递到珊娜的手上。
“隐形药剂?”
“正是如此。”
“我还是不明白,索多瑞恩,为什么你要找上我来帮忙?这对我没有任何好处,我没有必要去冒着被指控谋杀一位大师的险来协助你的疯狂计划。”
“没有好处?可得了吧女士,你很清楚索尔德瓦拉的死对你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大师的位置一旦空出,另一个好运的家伙就会被提上这个位置,可以是你,也可以是我。这是一个好机会,而聪明的卓尔精灵会自己创造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