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费迪南多再度恢复意识,醒转过来时,眼前的情景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他缓缓睁开双眼,能感觉到自己正仰躺在地,头部则枕在一团柔软上。紧接着他就看到了一张倒过来的魔鬼女孩精致的脸,佐伊的面庞上布满了担忧的浓云,直到看见靠在膝上的这名半精灵男孩醒来,她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费迪南多满是疑惑地从柔软的膝枕中坐起,同样出乎他意外的是,他的同伴全都完好无损地坐卧在他附近的地面上。克拉瑞恩和阿娜没有被烧成飞灰,沃尔金的脑袋没有碎掉,维斯特拉没有断成两截,珊娜、江逍遥和阿莱斯特的身体也没有扭曲变形。
那么自己呢?
费迪南多立刻扯开了自己的胸前染红的衣襟,想要查看那个贯穿了自己胸口的大洞。可除了一个奇怪的黯红契约图纹,那里什么创口都没有留下。
这座锻炉早已不见火巨人的身影,就好像刚刚发生的那场激烈战斗只是一场噩梦。除了真正的噩梦缔造者,拜尔伟岸的身躯仍旧屹立在王座之上。
“放心吧,小子,托我这笨蛋女儿的福,你们都活得很健康。”
拜尔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这些冒险者带着疑问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表情没有做出太多的变化,除了大家注意到他的自称已经改变了。
“女儿?”
沃尔金扶着自己还在疼痛发胀的脑袋,仔细品味了一下这个词的意思,直到他的目光落在了搀扶着费迪南多的红色倩影之上。
“佐伊?你是佐伊?你是拜尔的女儿?”
庞大的信息量瞬间冲入了冒险者们的头脑中,让他们一时有些抓不住方向,刚刚复活的他们得需要几秒钟的时间来消化这个信息。
而拜尔则不耐烦地表示出“那不然呢”的表情,继续开口道:
“你们的事情我都已经听这个臭丫头说了。身为拥有尊严的大魔鬼,也是身为一个父亲,我必须为你们成功从封印中解救我的女儿,并顺利将她带到我的面前的行为表示感谢和赞赏。”
拜尔顿了顿,继续瞪视着这些冒险者,尤其是因为虚脱无力躺倒在佐伊怀中的半精灵男孩。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之间的事情就这么算了,来自物质世界的凡人们。”
“但是父亲……”
“闭上你的嘴吧,我不像话的孩子,我已经对你的朋友表示出最大的尊敬了,不要再试图激怒你的父亲。你甚至都忘记了自己身为魔鬼贵族的一员,要怎样去约束你的言行。”
佐伊带着娇嗔想向她的这位强大的父亲撒娇,但却被对方不客气地打断了。
“你以为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才被自己的手下背叛,被装进了封魔瓶里?如果不是这些冒险者路过并好心把你放了出来,我还得再等多少个一百年才能再见到你?
而你呢?在和我分开的这百年间,你到底成长了多少?”
拜尔终于从自己的王座中起身,缓缓落在了佐伊和费迪南多面前,他想要尽量在自己的女儿面前按压住他心中的怒火。
“没有,任何成长都没有,至少我看不见。还是一如既往持娇恃宠,不把他者放在眼里。你的傲心比谁都要高,却又不学无术,只接受顺从自己的言论。”
“我就不应该同意让你去参加与菲尔娜还有格莱西雅的公主茶会,我也不知道格莱西雅到底教唆你什么了。让你像她一样,一直和自己的父王作对吗?”
“……我只是想……”
佐伊羞愧地低下了头,想要小声为自己辩解。
“想什么?想要证明你的强大?想要证明你比你的父亲更有智慧,更能统治这片土地?”
“……”
拜尔的家教渐渐变成了咆哮,这显然吓到了佐伊,这位可怜的小公主只能继续沉默面对父亲的苛责,费迪南多感觉到搂住自己的双臂正在颤抖。他很想替佐伊辩解什么,但他知道,如果自己贸然插入这场家庭纷争之中,只会更进一步触怒拜尔。
“佐伊,我的女儿,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你拿去和格莱西雅,和菲尔娜作对比。你知道吗?格莱西雅现在已经和自己的父王,和阿斯莫蒂斯和解,成为了玛尔博吉地狱的新任领主。你的另一位好姐妹,菲尔娜也代替她的父亲贝利亚大公成为了第四地狱的统治者。
她们或许确实比你优秀,你也渴望成为她们那样。那你更应该看清楚,她们到底比你优秀在哪,她们为什么能成功赢得她们父王的喜爱。
每当你向我提出更多无理要求的时候,我都会耐心告诉你,现在的你还不足以承担这些管理责任。而你只是一遍又一遍撒娇吵闹,和你的父亲斗嘴,直到最后耍着性子离家出走。”
大滴大滴的泪水落在了费迪南多的脸上,他知道佐伊在为了保护他和同伴而忍耐着。如果可以,他想为佐伊分担这漫长的说教。
“离家出走之后呢?你召集了一批鱼龙混杂的家伙,吵着要推倒扎瑞尔,闹出了一大堆笑话,最后还被自己的家臣背刺,封印了百余年。
你知道我突然失去了和你的联络有多么担心吗?我躲在了这个火山里面,派人四处寻找你的下落,但一直没有得到回报。我都一度怀疑你是不是已经被扎瑞尔杀害了!
如果不是这群凡人在一路上看护着你,你真觉得自己能活着回到我的身边!?”
费迪南多终于明白了为何拜尔的怒火无法压抑,他对女儿担心了整整百年,这百年间他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失去下落的孩子,也难怪眼前的这位大魔鬼此时就如同爆发的火山一般令人畏惧。
可这也说明了一点很重要的事情,尽管表达的方式不一样,拜尔也绝对爱着他的女儿。哪怕是一头魔鬼,也依然是有血有泪有心的存在,而非他向自己的部下们所展现出的铁血无情,残忍果敢的严厉形象。
可惜佐伊似乎并没有领会到这别扭的父爱,费迪南多能感觉到他与佐伊之间的心灵纽带还没有消失。她想要传达什么,可因为惧怕暴怒的父亲一直无法开口。这对父女之间有着一层可怕的壁障横隔在他们的心中,而能解除掉这层阻碍的关键,在于佐伊是否能顺利传达出她的心声。
她必须说出口。
“那…那个……拜尔先生……”
“虫子,别打断我对自己女儿的教育!哪怕你是她中意的随从,你也没有资格插手我们之间的家事!”
拜尔不耐烦地冲着怯生生地插嘴发言的费迪南多咆哮道。
“但是…但是……”
半精灵男孩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已经满是冷汗了,他在向一头狮子发起挑战,想要从对方的口中夺走一只小鹿。
现在他的脑子一团乱麻,不知道该怎么才能阻止这场单方面的争吵,更不知道该怎么组织出恰当的言语。事实上,他本来也不善与人交流,而这个短板放在此时此景更是雪上加霜。
但当他看到紧紧抱住自己的魔鬼少女在哭泣的时候,他只知道自己必须拿出勇气。
“你的父母难道没有告诉你,插手别人的家事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吗?!”
男孩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拜尔剧烈酸毒的唾沫如雨点一般喷洒在他的脚前,把地面烧出了一串窟窿。他的这副窘境被自己的同伴看在眼里。
“很抱歉,尊敬的拜尔先生,虽然这句话不应该由我来说。但是,你面前的男孩的父母早已经于一场事故当中去世了,而且还是在他年幼的时候。”
与费迪南多形成强烈对比的阿莱斯特不卑不亢地单膝跪地,向眼前的强大魔鬼发出请求。
“哪怕是几秒钟也好,请您务必听听他想对您说的话吧。我,深水城的阿莱斯特,在这里向您发出郑重的请求。”
拜尔故作不屑地从鼻孔中喷吐出一串火苗,实际上,他相当赏识这个吟游诗人的聪慧,也很佩服他的胆量。见到对方已经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他只好摆出一副“那我就勉为其难听听吧”的态度,看向了女儿怀中的半精灵男孩。
“说。”
没想到突然受到了来自于同伴的援助,这让费迪南多稍微冷静了下来。但他仍然迟疑应该如何去开口。
温暖的目光从他在不远处默默守候的朋友们那儿传来,冥河俯冲小队每一个人都带着信任的笑容看向自己。他们希望这位平时沉默寡言的男孩能够顺利传达出他的想法,而他们所能做的只有向对方投以无声的鼓励。
“请您…请您……”
“嗯?”
拜尔内心感到有些好笑,在他的脚下,这个男孩子正在结结巴巴地拼凑出简单的单词,而在他的背后,男孩的同伴们则一直重复用口型在对他无声呐喊加油。
佐伊哭泣的样子再一次出现在费迪南多的眼前,不是从哪里涌出来的力量终于支撑他用自己生平最大的声音喊了出来。
“请您听听佐伊小姐的心声吧!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
这声意外的呐喊让佐伊吓了一跳,她一时忘记了啜泣,带着疑惑看向了怀里的半精灵。
她只看到了费迪南多因失血显得惨白的面庞上对自己展露出的笑容。
这声叫喊好像用尽了少年全部的力气,疲惫感再次冲刷上来,他只能勉强挤出这个虚弱无力的笑容,来支持佐伊向她的父亲展现自己的心声。
“这是什么意思?佐伊,你想对我说什么?”
拜尔的神情变得稍微缓和下来,不再板着那张愤怒的脸。但他还是想要从女儿的口中得知,对方到底想要向他传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