噌的一声,他拔剑出鞘,缓缓走向了正被两头巨狼包围着的莱昂·艾尔庄森。面对它们那充满野性的竖瞳,国王只是举起了手中长剑。
这是一把相当华丽的单手剑,配得上他的身份,十足恰当被一位王者使用,但对于一名战士而言,它还欠了点火候。
可国王现在不在乎。
他忽然直冲向前,斗篷烈烈飞舞。那抹猩红倒映在双狼瞳中,雪花紧随其后地落下,恰到好处地掩盖了剑光但它们盖不住鲜血,与某物的尖叫。
“退去!”
国王单手持剑,站在那瘦骨嶙峋却又异常之高的怪物身前,对它下了令,其中威严不见许多,反倒是杀意旺盛到足以遮蔽他的光环。
狼中的一头忽然低吼起来。
风雪袭来,恶魔流着血,消失不见。
“黎曼·鲁斯!”国王再度举剑,同时高声呼喊。“我要求你暂时与我们分享情报!”
听闻此言,正举着斧头,等待木柴下一次到来的芬里斯人不由得笑出了声,明明是如此诡异血腥的时刻,他却笑得异常大声。
但笑过之后,他竟真的开了口。
“还有什么情报可分享的?对这里,你们可比我熟悉,而那东西毫无疑问地是一头恶魔——杀了它就是了,难道你还需要一个理由吗?”
“它不是那种寻常恶魔”
猎人撞碎风雪,走回他原来的位置,浑身上下淋满了腥臭滚烫的血液。
他面无表情地说:“我杀了太多四神的从属,闻得出它们身上独有的臭味,而这一只身上的气味与它们都不一样我要扒了它的皮。”
“我当然要杀了它,但杀了它会引发什么后果?”
国王一面凝视雪幕,一面如此询问。他的肩头已经落满白雪,被体温融化后的雪水滑过脸颊,濡湿了他花白的头发,使他看上去落魄又无奈。
鲁斯咧嘴一笑。
“很好,很好。”
他说着,竟转过身来,表现得丝毫没将那随时可能再次出现的怪物放在心上,甚至举起斧头,遥遥地点了点国王数下,随后便立即开始侃侃而谈,仿佛已经憋了很久。
“你问了个很关键的问题,这让我想起了曾经听过的一个故事故事的主角来自一个已经消失的部落,但他的名字还在流传,后人都叫他大肚汉。不过,这很奇怪,对不对?”
“他既不是部落里的勇士,也不是祭祀,更别提酋长或长老这类地位的人了。他不过只是个游手好闲的懒鬼,每当猎人或勇士们满载而归,他就第一个凑上去,厚着脸皮地跟在他们身边大声呼喊、庆祝,仿佛这一切与他有关——”
“——你打算在这个时候讲一个故事?!”国王忍不住咆哮起来,须发皆张,在这一刻,他与鲁斯所熟悉的那个人十分相似。
芬里斯人笑得合不拢嘴,因为这反应他已经是第二次看见了。他点点头,立马继续讲。
“总之,大肚汉在他的部落里并不怎么招人待见。他虽然有点力气,也会几招砍人的把式,但他真做出来过什么事吗?什么也没有,他从未获得过任何荣誉。那么耻辱呢?唉,他甚至连一点耻辱都没有扛在身上。”
“部落里的孩子们有时候甚至会这样叫他:塔乌斯,意为一无所有者。但大肚汉从来不在乎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只要有酒喝,就东西吃,有臭烘烘暖洋洋的毛皮斗篷睡,他就什么也不在乎。”
“很多人都对这件事有意见,但大肚汉实在是活得太久了,他活得越久,就证明部落的生活越平稳,于是,人们也就将这件事默认了下来,打算一直养着大肚汉,直到他死去。”
“可是,突然有一天,部落打了败仗。出去一百个勇士劫掠,只回来了不到二十个。人人垂头丧气,酋长看到这一幕甚至觉得天都塌了。他去找祭司,但祭司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整个部落都开始哭泣——人们心里明白,他们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只有大肚汉一如往常,他拉上喜欢和他一起玩的孩子们,开始在村口跳庆祝舞蹈,唱欢快的歌谣,就像过去一样。孩子们很快就被赶来的大人们拉走了,战败的勇士们也脸色铁青地走到了大肚汉身边,想要教训一下这个厚颜无耻的人。”
“但是,任凭勇士们怎么打他,大肚汉始终都不还手,甚至仍然笑嘻嘻的。最后,一个被激怒的勇士用刀捅进了他的大肚皮,并吼道:这下看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人群一下就僵住了,没人想得到会发生这种事,在部落里,这可是绝对的禁忌就连下手的人都愣住了,看上去甚至有点后悔,可大肚汉非但没死,甚至还很精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握住插在自己肚皮上的刀,向上一提,噗的一声就剖开了自己的肚子,可里面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人们害怕极了,就连祭司都开始大喊邪物退散之类的话。”
“直到这个时候,大肚汉才对他们讲话,语气一如往常那样亲切而幽默。只是,他没有再叫自己大肚汉,而是称呼自己为塔乌斯。他对部落的人们说,他有一个办法,可以让部落度过这个冬天。”
“酋长立刻问:什么办法?塔乌斯笑了,他扔下刀,扒开肚皮,一阵狂风袭来,人们的血肉涌出了他们的皮肤,在永无止境的尖叫声中被塔乌斯装入了自己的肚皮。”
“塔乌斯就这样离开了,只留下一地空瘪的人皮,但他没有消失。恰恰相反,他一直存在,每个部落里游手好闲的人都可能在某日被他夺去皮囊”
寒风呼啸,鲁斯满足地结束了讲述,国王紧皱着眉,开口说道:“所以,这是一个寓言故事?”
“大差不差吧。”鲁斯满面微笑地回答。“几乎没有人真的见过塔乌斯,但至少没人真的会游手好闲到他那种程度,作为一个警示,这个故事很成功,不是吗?”
“但你想说的不止这些。”猎人说,并从腰带上抽出了两把骨刀。不算大,仅仅只是剥皮刀的尺寸,但刀面上都细致地刻上了帝国天鹰。
鲁斯看他一眼,点了点头:“但我见过塔乌斯,它是个恶灵,被人封印在了芬里斯的深渊之下。当我杀死它的时候,它的肚子里涌出了足以淹没一条河流的人类尸骸。”
“它的肚子里似乎有另一个世界,一个空洞、虚无,甚至不会去消化那些人的世界,他们全都是饿死、老死、病死的,手边堆满了各种卷轴,记载着对后人的警示”
他的话音尚未落下,那沉闷的砍柴声便再度响起。没有任何预兆,鲁斯说话的声音甚至依旧平稳,可他手中的斧头却已经陷入了一头恶魔的脖颈之内。
鲜血飞溅,芬里斯人的长牙闪闪发光。
“怎么样?故事的后续听上去是不是有些耳熟?”他轻声问道。
猎人与国王彼此对视一眼,均严肃地握紧了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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