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杰阿举着枪狂奔而过,利塔特拉的月光洒在他的脊背上,顺着大衣直直地滑落,垂落衣角,像是衣服在流冷汗。
他穿着的这双靴子不怎么好,脚掌每次触地传来的反作用力都让他感到脚底一阵酸麻。
这没办法,它只是一双老式的‘兽皮’靴,不防寒也不耐热。实际上,它压根就不是由兽皮制造。
图杰阿没有闲钱花在这种地方,他那点薪水几乎全部都拿来买船票、食物以及一些廉价的有机糖果了。它们基本上随处可见,就连货船上都有兜售它们的商贩。
这些糖果有十二种口味,也有人说,还有一种口味是被隐藏起来的。图杰阿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他从来没吃出来过。
而且,它们的味道很糟糕。
就像此时此刻,正在他嘴里弥漫的这种味道一样糟糕。他很熟悉这种味道,但他从来就不喜欢。
以帝皇之名,什么人才会喜欢饮血?而且,还是他人的鲜血。
不,暂时没空继续胡思乱想了
图杰阿强迫自己扔开了这些没有任何帮助的废话,他抬起头,观察了一下他现在最重要的目标。
拜这片区域低矮的建筑群所赐,他能很轻易地看见那座教堂高耸的钟楼尖塔。在月光下,它稍微显得有些阴森,但也为他这个陌生的异乡人指出了一条路。
他首先确定的一件事是,那个说话的女人,就是他要找的戈尔。这当然算不上一个好消息,但它已经不能牵扯住图杰阿的注意力了。
他们平常开枪的机会少得可怜,因此射击时根本就毫无准头。他们大多数人都是那种会在战斗开始以前将枪管对准自己检查武器情况的白痴,可是,问题在于,人的运气通常是相等的。
他花了点时间来适应摇曳的烛火,以及这里的寒冷。考虑到他目前的身体状况,这两件事都不怎么容易做到,但他还能思考,人类永远都很擅长思考。
图杰阿有些基本的医疗常识,所以,他明白,大出血几乎和死亡宣判没什么区别。
此时此刻,距离利塔特拉的午夜到来还有最后五分钟。
——
“他会活下来的。”一个男人说。
他再次闭上眼睛,装出了一副仍然处于熟睡之中的模样。然而,那位牧师朝着他走了过来。
他深吸一口气,忽然止住步伐,回身开枪。大衣肮脏的衣角飘荡纷飞,图杰阿睁着眼睛凝视着枪口处迸发的火花,目送着他的子弹飞入了一个男人的胸膛。
他不再犹豫,打光子弹,然后转身继续奔跑,同时仍然没有忘记换弹。
它们残忍无情地让他咳嗽了起来,也打乱了他的呼吸节奏,使他的脚步为之一滞。
在他的血液将它染红之前,它绝对是非常干净的。
他和他们之间隔着至少几十米的距离,若是放在没受伤的时候,哪怕是在这样的夜晚,图杰阿也有信心只用两枪放倒他们。可现在不行了,拜肩膀的伤所赐,他握枪的手正颤抖不已。
图杰阿闷哼一声,却没有停止奔跑。
他们已经是白痴了,那么,他们肯定就会幸运一点.
而他不是,所以他通常都非常倒霉。
“我明白,牧师。另外,我欠你一次。”
氧气。图杰阿再次开始胡思乱想。人类对氧气上瘾,我们是氧气的奴隶,我们压力过大时会深呼吸,我们感到疲惫时会深呼吸,我们快要死的时候也会深呼吸
我们需要氧气,我需要氧气。
图杰阿忽然收起枪,转身便跑。
图杰阿无可奈何地睁开眼睛,一点点地从一张床垫上坐了起来。
听着这段从不远处传来的对话,图杰阿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准确地说,是将眼睛睁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瞄准,他必须努力瞄准,就像他的敌人正在做的事情一样.
不。
子弹继续从耳边呼啸而过,那两个剩下的暴徒正在咆哮,他们的声音在图杰阿听来就像是变异的犬类一样嘈杂。他不清楚自己还有没有被击中,但他希望没有。他奔跑,眼前依旧烟雾萦绕.
在一切都陷入黑暗以前,图杰阿所看见的最后事物,是一个高大到有些过了分的黑影。
他没有转动脖颈,而是谨慎地透过眼角的余光观察起了自己现在身处的地方。
“另外,调查员先生。”牧师在距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住脚步,轻轻地开口。“你睡得如何?”
“不要在教堂里做。”男人如是说道。“你可以在其他地方和他将这些事掰扯清楚,我没有任何意见,但不要在教堂里。”
“杀了他!”有人嚎叫。“他想去教堂!”
子弹从身边飞过,图杰阿再次深呼吸,努力地保持着呼吸的节奏。地面上,暴露在外的污水管道内有化学废料正缓缓而过。
巢都黑帮有大有小,成员素质自然也良莠不齐。有些人手里的装备完全能和最精锐的执法队打上一场,有些人却只能拿着非法改装的自动枪来干活。
于是图杰阿立刻转身,拐进了另一条小巷。他当然不认识路,可他心里清楚,在大路上和追兵玩你追我赶的游戏和找死没有区别。
图杰阿听见了它的声音,左腹忽然一阵刺痛。然后是冷意,从血管深处爬起。在这个时刻,疼痛离开了他,只剩下一阵机械般的冷静。
“他最好别死。”一个女人愤愤地开口。“我还有几笔账要找他算.”
它们之于巢都,就像是血管之于人类。他的靴子冒昧地闯进了肮脏的水坑,他的影子在低矮的砖墙上跳动扭曲,他的肺正在竭尽全力地压榨自己,好让他能喘气。
“不,我们扯平了。”被称作牧师的男人不以为意地回答道。
他慢慢地坐直了,发现他受伤的腹部与右肩已经全都被绷带妥善地包裹住了。
月光从头顶洒下,肮脏的自动枪已经缓缓举起。图杰阿握紧他的枪,试图瞄准最剩下的那两个暴徒。
他止步,回身,举枪,扣动扳机——他打死了一个满脸纹身的混蛋,又打穿了另外一个男人的喉咙,鲜血飞溅,在男人同伴的脸上制造出了一片斑驳。
打不中的,他心里明白。
它们不知道和什么东西发生了反应,刺鼻的烟雾飘散在整個小巷深处,也侵害了调查员图杰阿作为一个忠诚的帝国公民所享有的那点少得可怜的人权尊严。
万事万物都有其代价,而他慢了一步,因此,一颗子弹紧随其后,撞碎烟雾,凶狠地撞入了他的右肩。
另一颗子弹在此时飞射而来。
好在巢都里永远不缺小巷。
它余势未减,打穿了另一个男人握枪的右手。两个暴徒从他们身后吠叫着跑来,手里经过凶残改装的自动枪闪闪发光,被刻意打磨后的锋利钢板反射着月光,晃了图杰阿的眼睛。
他捂住腹部的手已经变得一片黏腻,而且,他眼前的景象也逐渐模糊了起来。这意味着那枚从身后飞来,穿透大衣与脊背,并最终停留在他腹部的子弹好巧不巧地引发了大出血
如果不是这样,他是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变得这样虚弱的。
他的嗅觉则在这个时候才‘醒来’,一阵强烈的消毒水气味冲进了他的鼻腔。随之而来一同涌来的还有身体各处泛起的疼痛,以及强烈的头疼。
图杰阿强迫自己无视了所有的这些东西,他板住脸,用绝对的面无表情看向了那位牧师。
他本以为自己会看见国教牧师们那标志性的白袍,但他错了,他只看见一个平民打扮的男人,他身上没有任何值得记忆的特点,硬要说的话,就是有些高大,有些苍白,仅此而已。
图杰阿立即提高了警惕,这已经成为他的职业本能了。身为一个调查员,他对任何不寻常的事都怀抱有极强的敏锐,而这个牧师便非常不寻常。
国教内部有一套完整且严密的晋升仪式,任何能被指派到某个巢都区域单独担任牧师的虔诚者都必定具备非常极端的热忱。
他们可不是那些传教士,能因地制宜,制造出各种符合当地民情的国教变种。这些人是国教用来掌控大众思想的推手,因此,他们在平日生活中会以身作则地遵守各项由信仰带来的规章制度。
其中一点就包括衣着上的指标,国教明确规定,任何牧师都必须在非休息日时身穿标准的牧师长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