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沙子越来越滑,步履逐渐艰难,何姒才发现秦鉴正牵着她的手一起往一处沙丘上爬。
这片沙丘的坡度算得上陡峭,所以攀爬并不轻松,巨大的阴影投射在泛着朦胧光泽的沙漠上,何姒一步一个脚印,竟也在初冬的寒风中爬出一身薄汗来,相握的手掌汗涔涔的。
他要带我去看沙丘之顶的风景吗?
可是她没有问,也没有停,只是默默享受着仿若世界上最后两个人的奇异之感,跟随着秦鉴的步伐,一路攀登到沙丘的最顶端。
风更大了,砂砾不分青红皂白地往脸上扑,何姒站在高高的沙丘上,俯瞰着
“白天沿着沙坡往村里滑的时候我就想,要是能同阿姒一起滑一次沙,应该很有趣。”
“滑沙?”何姒看看身边一本正经的秦鉴,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不喜欢吗?我查过,情侣不是应该用很多方式约会吗。”秦鉴一板一眼,说得极其认真。
“也包括在寒冷的冬夜里滑沙吗?”何姒紧了紧衣领,无奈而又有些好笑地看着一脸跃跃欲试的秦鉴。
听到周围的风声,秦鉴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么多。”
一贯老气横秋的老朝奉突然变回20多岁冲动的毛头小子,何姒一时有些接不住,但心里却是熨帖的,甚至有一些些感动。
“滑沙板也没有吧?”何姒说着大大方方地在沙地上坐下,“还好今天穿的是裤子,如果是穿着裙子的女孩子的话,今天这个约会项目可就要犯错误啦。”
“不是还好,是刚好。”秦鉴说着,也在何姒身边坐下。
两人并没有立刻下滑,而是静静坐在沙丘上,看着来路上深深浅浅的脚印逐渐被风沙抹去,所有痕迹都消失了,一切又变成了最初的样子。
“现在看来,这个约会项目还挺好的。”
“不嫌冷了?”
“冷还是冷的,”何姒对着手心哈了口气,看白色的气体迅速飘散又消失,星空下的沙漠比起白天,更显得浪漫而神秘,“不过挺新鲜,独一无二,不落俗套。”
“范宇那点习惯,你倒是学的满满当当,一点没落下。”秦鉴随口吐槽了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见一道身影唰得从身边闪过,毫无预兆地向下俯冲,快得令人眼花缭乱,也令他哭笑不得。
“连这份鲁莽都一模一样。”秦鉴继续吐槽着,无可奈何地尾随而下,在少女扬起的烟尘的裹挟中一往无前。
“啊……”
少女的高呼在无垠中回荡,她犹如一道磅礴的瀑布,从高高的沙丘上倾泻而下,甩脱了所有尘世的枷锁,一个全新的自由的灵魂在这一刻放纵高歌。而更让她畅快的是,这次与她一起放纵的,是那个总挂着一脸禁欲寡然表情的老朝奉。
从沙丘之顶到沙丘之底,原本停滞的时光突然也狂奔起来。
而在这奔流的时光中,他们停住了,彼此相望,潇洒一笑,心跳急促,呼吸交缠。
一片片雪花悄然飘落,融化在这呼吸之中,变作一滴晶莹的水珠,两人这才发现,下雪了。
不是在幻境中,而是在这个现实中的沙漠里,在这对并肩的情侣周围,洁白的雪衬着橙黄的沙,落了下来。
“是扇子?”何姒低头去找秦鉴手里的扇子,却被他握住了一只手。
“是真的雪。”秦鉴说着抬起另一只手,一片洁白落在鲜红的帝屋之上,似红梅初雪。
夜色变得透明,小小的羽毛在空中翻飞、旋转,又轻柔地覆盖下来,如同一层晶莹剔透的薄纱——素纱襌衣般的轻盈。
何姒耳边突然又响起了秦鉴的声音,遥远而虚幻,是幻境中那个秦鉴的声音。
今朝既得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不是宋兆轩,而是秦鉴。
雪还在落,雪花越来越大,越来越密,仿佛这天地急切地要向她倾诉隐秘的故事。
何姒不愿在此刻继续去和秦鉴争辩那个声音的来源,亦或那个身影的真身,她不想在这洁白中依旧执着地追问真相,而浪费了银花饰苍穹的意境。
追逐已经在滑沙的那一刻完成,如今她突然有点理解秦鉴了,她想静静地停滞在这一刻,看雪落夜如帷,看风吹柳絮起,看盈盈舞空中,看雪花将刚刚从沙丘上飞流直下一往无前的时光也一起凝结住。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雪花融化在了秦鉴手心之上,成为他掌心一汪极小的银色湖泊。
“走吧,也该回去了。”
何姒甚至没有看清周围的变化,顺着这句话就进入了镜廊之中。
“是那雪花?”
“是啊。”秦鉴点点头,面露理所当然的骄傲之色。
“真没想到,那一点融雪也能通往镜廊。”
“雪化为水,有水便有镜面,有镜面便能通往镜廊,万物都是这个道理。”
何姒闻言跃跃欲试起来:“那我呢?”
“阿姒还不行,”秦鉴说完,看着她沮丧的表情,又补充道:“若人人都能遇水而行,直通镜廊,那我这镜子的本体还有什么与众不同?”
“那倒也是。”
遗憾转瞬即逝,何姒跟在秦鉴身后往目的地走,几步路就又提起了精神,等来到通往酒店房间的那面镜子前时,已经全然恢复了好心情:“就送到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