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村山成延这里碰上了一个软钉子,但这话听在后川平室长耳朵里,却有着另一番意味儿。仿佛村山成延并不是在反驳自己,而是借着这个机会,抒发对嫂子村山幸子的不满情绪。这种微妙的表达方式,让一旁的后川平一郎也不禁为之动容。毕竟,他同样出身于华族,对于大家族内部的勾心斗角和明争暗斗,其亲身经历远比道听途说来得更为深刻。
“好吧,你先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吧,等下周,我再跟你谈一下工作的事儿。不过你也不用着急,也许细川部长或者多谷次长会另有安排也说不定。”见到话不投机半句多,后川平心里也明白,继续待下去只会让自己感到不舒服。尽管他是村山成延的上级领导,但要论地位和影响力,他与细川相比还是有一定差距的。毕竟他与同为华族出身满铁社员的村山成延都是调查部的中层干部,他还没有足够的权力、威信对村山成延这位副室长在工作之外的地方发号施令、指手画脚。
清闲的时光如同白驹过隙般转瞬即逝,如今的民族调查室,从某个角度来看,可以说是最为忙碌的时期,同时也是最为闲暇的时刻。忙碌的一方,自然是那些需要为关东军追击围剿抗联的部队提供各类情报支持的部门;而相对悠闲的,则是像大连调查室这样坐在办公室里办公的人员们。
自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以来,东北地区人民的抵抗运动从未停歇,往昔民族调查室热衷开展的各项人文调查项目,此刻竟然无一能够顺利推进。民族调查室所擅长的文化侵蚀手段,在强大的军事征服力量面前显得毫无价值可言。当然,作为室长的后川平一郎依然忙碌异常,但他的大部分精力都耗费在了应对各种纷繁复杂的会议事务之中。当后川平一郎好不容易稍稍轻松一些时,他蓦然惊觉,自己竟然已经将近两周时间没有理会副室长村山成延了。
这让后川平十分讶异,按照常理来说,如果换做其他任何人,恐怕早就迫不及待地前来找自己接受任务了。遥想当年,当他自己担任副室长职务时,甚至都没有超过三天时间,便已经开始蓄意在室长面前露面,然后一直持续到两天之后,终于成功地从室长那里接到了一些工作任务。然而,这个名叫村山成延的人却完全不同,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毫无踪迹可循。
“村山副室长,最近在做什么。我听沥川君说,到目前为止,他就跟你多谈了几句话?”身份和地位的差异,让后川平拉不下脸来主动去找村山成延,于是他索性询问了一下手底下的人。结果却令人惊讶,这位村山副室长不但极少在他面前出现,就连其他几位班长和副班长也很少能见到他的身影。更有趣的是,根据四班(即黑龙江流域赫哲鄂伦春鄂温克锡伯达翰尔等各族调查班)的沥川班长所言,整个民族调查室里,村山副室长也就只多向一班(朝鲜族调查班)新川班长问过几句话而已。
“只有第二天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跟我聊了几句,问我认识不认识原来在大连铁路宪兵队的新川少佐,我说我们两个虽然都姓新川,但没有亲戚关系,平时只是点头之交,算不上好友。然后村山副室长就不再问了。至于其他的,就我所知,村山副室长,每天上班后,就在自己办公室里学习各项规章条例,这一周还去图书馆借了几份民族调查室的几份调查报告,但大多是十年以前的东西了,不是什么机密档案。剩下的就是除了吃饭去食堂,平时几乎不出自己的办公室。”
新川俨一班长一脸忐忑不安地站在那里,额头上甚至已经冒出了一层细汗,他的眼神闪烁不定,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把话说出口。终于,他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般地开口向身后的川平报告起村山副室长的情况来。
尽管这位新川心里十分清楚,在一个领导面前透露另一个领导的行踪是一件极易冒犯忌讳的事情,但他同样能够感觉到,这位村山副室长可能并没有心思在民族调查室里有一番大的作为。而且在调查部门内,村山家族内部的斗争早已不再是什么秘密了。对于像村山这样既失去了家族的支持,自身又不够努力上进的人来说,很难让手下的人心存敬意和产生信任感。说不定时间一久,大家就会真的将他视为一个毫无用处的废物来看待了呢!
“好的,我知道了。他毕竟是你的领导,以后见了面,该有礼数还是要有的。毕竟他还是社员,下个月就要进行的董事、监事推选,他还是有一票的。”后川平在和新川的交流中,并没有得到他所期望的结果。不仅如此,他还敏锐地察觉到民族调查室内部弥漫着一种对村山成延的轻蔑氛围,这种态度让后川平感到非常愤怒和不满。
作为同样身为华族后代、社员的一员,后川平或许可以对村山成延抱有自己的看法,比如看不起他、轻视他,甚至将他搁置一边。但是,对于那些平民出身的人竟敢也来贬低一个贵族上司,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在他看来,这些平民根本不懂得尊重贵族的地位和权威,他们的行为简直就是对整个贵族阶层的侮辱。
“对了,村山副室长,最近两个星期每天下班或者周日休息的时候,都会出现在总部俱乐部,在那里他还交了许多朋友。甚至还有关东军将军级的大佬。比如刚刚从华北调回来的庄深少将,还有明石有信监事,他们三个据说关系很密切。”似乎察觉到了后川平室长内心的不满之后,新川心中忐忑不安,他深知自己已经无法再隐瞒下去了。于是,他决定将所有知道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诉给后川平室长,包括村山成延最近的一些社会交往情况。
“这就对了,我就想,他不可能就此摆烂吗。总要想点办法,找找关系。”挥手让新川俨一班长下去之后,后川平自说自话起来。“看来他也看出来自己在我手下讨不了什么好,开始走上层路线了”
对于村山成延这样的行为,后川平一郎并没有感到丝毫惊讶,因为这些手段他早已烂熟于心。作为一名满铁社员,他们每人手中都握有一张贵宾卡,可以随意出入满铁俱乐部。许多人热衷于整天泡在那里,一来可以结识一些权贵人士,二来也能借此机会交流信息和情报。思及至此,后川平一郎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已有将近半年未曾踏足那个地方。这可绝非好事一桩!毕竟,若缺乏坚实可靠的社会关系网作为后盾,哪怕取得再多辉煌成就,也不过是事倍功半罢了。更遑论如今的民族调查室几乎无事可做,陷入一片死寂。
1938年10月23日傍晚时分,太阳渐渐西沉,天空染上了一层橙红色的余晖。忙碌了一整天的人们纷纷踏上归途,享受属于自己的宁静时光。然而,对于后川平来说,这一天的工作虽然已经结束了,但他并没有选择回家休息,而是自己开着一辆轿车,朝着同样位于大连满铁宅社附近的满铁俱乐部驶去。
这个决定并非偶然,其中蕴含着后川平内心深处的两个期望。首先,他希望能够在满铁俱乐部里巧遇已经两周未曾露面的“下属”村山成延。看看他最近的状态到底如何。其次,后川平也渴望重新感受一下满铁俱乐部里独特的生活气息。那里曾经给他留下过深刻的印象,或许在那个熟悉的环境中,他能够找到一些灵感和放松身心的机会。
“后川平君也来这里了,还真是难得,我好像是第一次在这里见到你。”似乎是心有灵犀一般,后川平与村山成延竟然几乎同时出现在了俱乐部门前!这让后川平倍感惊讶,心中暗自思忖:“真是奇了怪了,我们俩并没有一起下班啊,而且我在俱乐部停车场也没看到他的车,怎么会在这儿碰上呢?难道真有这么巧的事?”他一边想着,一边忍不住多看了村山成延两眼。只见村山成延面带微笑,眼神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自信和淡定。这种神情让后川平不禁对他多了几分好奇。
“不瞒室长,我没开车,其实我是比你先来的,刚才大门外,我还看到了您的车开了进去。”似乎早知道后川平心里很有这个疑惑,村山成延先说了出来。
“村山君没有车?”后川平刚把话说出口便懊悔不已。要知道,在调查部工作的人都对村山成延的情况几乎都有所了解。尽管他以前曾经在大连工作多年,但始终只是一名地位低微的满洲乘警。之后辗转至哈尔滨和天津等地时,虽说终于拥有了自己的车辆,然而当他再次回到大连后,尽管官职得到了晋升,成为了副室长,但按照规定,这个级别的官员并没有配备公车的资格,所以他只能自行购置汽车。而村山幸子连别墅都没给这位小叔子留下哪怕半间,更别提会留一辆车给他了。
至于村山成延为什么没有买车,并不是因为他囊中羞涩或者买不起。要知道,以村山成延这样出身高贵的贵族子弟身份,成为满铁的社员之前曾经先后在哈尔滨站、天津铁路局任职油水很肥的部门,自然是身价不菲。年初的时候,他还刚刚举办完一场盛大的婚礼,根据调查部内部人的保守估计,天津城内大大小小的汉奸们,最少也送给了村山太君两三百根大黄鱼作为贺礼。甚至在天津还有这么一句顺口溜:“村山太君不收礼,收礼只收大黄鱼!”如果不是因为村山成延的哥哥遇刺死亡,恐怕都有人拿他当另一个新川次郎敲一笔了。
而他之所以没买车的原因,还是因为他目前仍然居住在满铁为他安排的“社宅”之中,对于村山成延来说,在这里开好车太过招摇,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普通的车子又显得有些掉价,与其如此,倒不如干脆不买。
“村山君看来是经常来这里啊,不知道有什么好朋友,可以给我介绍一下吗!”后川平仍然无法以平等的姿态与这位下属交流,他的语气和态度让人感觉仿佛是在审问犯人一样。但这种强权式的交流方式可能会让别的下属感到十分压抑和不舒服的同时,却又不敢轻易表达自己的不满,只能自己忍着。但它作用在村山成延身上就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根本毫无意义。
“没问题,今天正好我的朋友新川中佐从华北调回到大连铁路宪兵总队,我们几个当年在大连北站工作的同事为他接风。”村山成延轻快地说着,似乎一点也没有上下级意思,如同普通熟人一般。“其实后川平君正好可以听听,华北那帮混蛋是如何排挤我们满洲去的干部的,听着令人心酸啊。”
“有所耳闻,正好村山君帮我介绍一下。我知道这位新川中佐,你们俩人好像每次工作最终总能调到一起,真是令人羡慕。”后川平详细研究过村山成延的档案,自然知道新川次郎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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