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太监服侍的是敬嫔娘娘,如今不过二十岁,是当今天子的侧妃,娘家没什么权势,父亲是一个老县令,原是攀不上圣上的门楣,不过是当年圣上没有进京之前纳的一门良妾。
只可惜敬嫔性子倔强,又自负才情,喜吟诗作对,加之帝后是少年夫妻,一路扶持,感情极好。是以除了敬嫔,其实其他嫔妃们也都并不受陛下宠爱。
尤其是陛下登基以后,除了象征性的升了她一个妃位,人却是再也不曾踏进这霜月阁。
如今的霜月阁不过也就是看着风光罢了。
果然,一提到话本子,敬嫔脸上立刻流露出浓厚兴趣。
这深宫的妇人们寂寞,每日除了种花斗草,不然就是女红诗书,当真是无趣得极。
“是什么样的话本子,竟叫你个老滑头都听得入了迷,说来让我也听听。”
罗太监立刻道:“说来也是奇怪,这写话本子的人不知怎么想的,写了一个男子借尸还魂到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与咱们大周朝截然不同,我听着像是仙境呢。”
罗太监嬉皮笑脸的从怀里掏出一本《桃花源记》,随后递了上去,“知道娘娘爱看,特意把书稿都给拿来了!不是奴婢吹牛,这本跟其他话本子可完全不同,讲了一个男子在仙境闯荡,并干出一番事业的故事,这样的话本子,奴婢可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呢!”
“《桃花源记》?”敬嫔抬眼看了一眼书皮,却也百无聊赖,只好先拿着看了起来,“行,那我也来看看,若是这话本子写得不好,我可要治你的罪!”
杨太监只能唯唯诺诺的应着,随后退了出去。
接下来的几天,霜月阁的众人只看见敬嫔像是着了魔一样,日夜捧着一本话本子看,她整个人几乎黏在了那把椅子上,就连吃饭也是漫不经心,晚间那豆油灯更是亮到深夜,仿佛被什么东西勾了心魔一样。
霜月阁的太监宫女们都忍不住私下议论。
杨太监便趁机说起那本《桃花源记》的小说,说是大周朝有个男子,屡考不中,怀才不遇。一日醉酒后借尸还魂到另外一个世界,在那一个世界闯荡博取功名。那个世界光怪陆离,可一日千里,甚至万里之外的人能互相见面通信,更别提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宛如天境。
这让霜月阁的奴才们也全都心驰神往,只恨不得等敬嫔娘娘看完后,他们也去厚着脸皮讨来看看。
终于,在某个下午,敬嫔她怅然若失的合上了书本,杨太监自然一直在关注着她的动静,此时一看见她的动作,便立刻走了进去。
果然,敬嫔坐在那里,像是酣梦一场,带着睡醒的几分迷茫:“这世上当真有书里的世界吗?”
见杨太监走进门,敬嫔立刻急切问道:“这书的下半卷呢?为何只写到他开公司开到一半就没有了?那个叫青梅的女子呢,她当真要给她弟弟买房?这世界可真奇怪,竟然有逼着女儿出去工作给弟弟买房的,她家爹娘也真不是个东西!”
杨太监也顺着她的话说道:“可不是如此?都说男儿建功立业养家糊口,奴婢看这本《桃花源记》竟然颠倒伦常,还有人说这书里写的是女尊世界!”
“女尊?”
“就是以女子为尊。娘娘想想,这书里的女子,各个都能读书写字,还能封侯拜相,甚至脾气暴烈的,动辄对夫婿大打出手,还让男子遵从三从四德,可不是女尊世界吗?”
“可这书的主角却是男子啊!”
“对嘛,那要不然怎么能在士子群里引起轰动?以奴婢说,这男主人公也是顶厉害的角色,竟然能在完全一个陌生的世界中站稳脚跟,也难怪有人说这是一本爽文!”
“住嘴!”不知想到了什么,也许是那句女尊让敬嫔足够警惕,她连忙将书递给杨太监,“去去去,什么女尊不女尊的,话本子里的事情也能当真?快去把这本书烧了,要是让爷看见,咱们这一屋子的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杨太监心里凛凛,没料到这敬嫔平日里看着脾气火爆,却也是个胆小之人。
无奈,他只好先收了书,脸上卑微的笑着:“可不是,这些虽然是话本子,可也太过天马行空,咱们汴京城里的士子们也只敢偷偷流传,娘娘身处宫闱之中,还是得处处小心谨慎。”
“谁说不是呢。”敬嫔有些恋恋不舍,似还在回味那个光怪陆离完全颠覆的世界,随后不免浮起一丝苦笑,“不过是话本子罢了,咱们大周朝可从来没有女子当官的先例。”
杨太监便故意露出欲言又止的样子,敬嫔登时蹙眉:“老滑头,有什么话尽管说来!”
“娘娘,奴婢不敢说。”杨太监一脸害怕的样子,“奴婢害怕说了,要是走漏了风声,奴婢的小命不保。”
敬嫔一时也来了兴趣,便用眼色示意身边人都退下,随后才斜斜坐在贵妃榻上,“装模作样,现在没人了,你说吧。”
杨太监“嘿嘿”笑了两声,一副憨直的样子,凑上前去帮敬嫔捏肩,“行,那奴婢就给娘娘说道说道。说起女子当官,咱们大周朝还真有一处地方,不仅允许女子当官,还允许女子当大夫,甚至女兵都有!”
敬嫔很明显的肩膀一紧,她虽不受宠,却也绝非蠢笨之人,她只是不屑争宠而已,说到这里,她眼珠子微微一转,说话也变得谨慎了,“你是说…青头贼的地盘?”
“娘娘竟然也知道?”
“爷整日为了青头帮的事情烦心,这后宫之人谁不知道个一星半点的?若说我们大周朝,如今那也是三足鼎立,据说青头帮那帮人还有个什么火器,那玩意儿可不得了,就连东面的明王殿下都被打得抱头鼠窜,眼下是寸土都没有争回来。”
杨太监立刻一记马屁,“娘娘真是耳聪目明,是奴婢班门弄斧了!”
“我记得你老家就是金州府的吧?你家里老爹老娘可还好?”
杨太监脸上浮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娘娘,好着呢,好得很。”
随后他又压低了声音,“这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比从前的日子不知好过了多少。前段时间家里来信了,说奴婢的小妹已经考上了医学院,等上个几年课程,通过了考试,就是正儿八经的大夫了。家里的境况会好许多,小妹的收入,养老爹老娘都不成问题!”
敬嫔闻言心惊不已,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你家小妹考入了医学院?什么医学院?青头帮他们竟然允许女子正大光明的行医?”
杨太监手上微微使劲,一脸卑微:“哎,娘娘,咱们在深宫里议论青头帮的事情,怕是……”
敬嫔瞪着他,“今日只有你我二人在,若是传了出去,那也是你传出去的!”
杨太监立刻一脸惊恐。
见敲打有了效果,敬嫔又适时的扶起他,“行了,都说了只有你我二人在,你刚好又是金州府的人,跟我说说金州府的情况吧。如今朝廷上都能说得,咱们后宫如何议论不得了?说破天了,那也是本宫想要为陛下分忧而已!”
杨太监擦着额头上虚无的汗,大着胆子说道:“如此,那奴婢就知无不尽言无不言了。金州府那边如今怕是跟您刚才看的话本子里的世界相差无几了!他们不仅允许女子行医,还有专门的医学院,里面各科的老师都有,儿科、千金科、外伤科的大夫都在里面任教,再也不像咱们大周朝那样,一个大夫只能师从一家——”
敬嫔立刻说道:“学医本就该集百家之所长,若是闭门造车,只通晓自己师门那一点东西,如何能更准确的给病人看病?”
“可不就是这个理!我家小妹是个有福气的,说是他们院长,也是个女大夫,对他们好得就跟自己孩子似得,不仅从不打骂呵斥,还时常关心他们,真真是个活菩萨般的人物!”
敬嫔却只关心女子为官的事情,便道:“你方才说,金州府竟允许有女官吏?”
杨太监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才压低声音说道:“娘娘,您不知道吗,青头帮那位反贼大王本身就是个女子!而且如今她不过才十六岁,手底下却是猛将如云,其中有一半都是女将军!据说当时和明王的人抢江陵府的时候,就是有位姓张的女将,天降神兵,从后面包抄,才打了明王一个措手不及,抢占三个府城到手。”
敬嫔呼吸急促了一分,“当真?真有这么厉害的女将军?”
“家里来的书信说得确实如此,我老家有好些女娃都去当兵了,一个月给一两银子呢,不比在家做绣花女红强?更有那些聪明的,还去考了女吏员。说来不怕您笑话,据我老娘说,奴婢小时候有情谊的那个丫头,现在已经是一个县的县令了!说起来好不威风!”
“县令?竟有女县令?我还以为是类似几百年前的魏朝那种,只有品级没有实权的女官……”
“天爷,岂止是县令,现在连府君都有女子!”杨太监故意说得夸张,“您想一想,那位大王就是女的,她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手底下人可不得多招女娃做事吗?如今金州府那边的女娃可不得了,一个个脾气比男人还大,本事比男人还强,甚至深更半夜也敢出门子!”
敬嫔震惊的捂住嘴巴:“天爷!这要是被人拐走了可如何是好?”
“金州府那边没有拐子!且不说那边姑娘们一个个身强力壮,以健壮为美,尤其是那些女吏员,普通男子怕是拐不走。再说那位女大王对金州府百姓管理得很是严格,莫说拐子,就是在路边多看了姑娘一眼,说不准都得拉去做苦力。正因如此,家里人才敢放心小妹独自去求学。”
敬嫔立刻起了疑心,上下打量着杨太监:“你倒是了解得清楚。”
杨太监立刻堆笑:“说起来不怕您笑话,金州府那边现在推行全民教育,奴婢那老娘都被拉去读书认字,现在家里人都会写字了,不再需要像从前一样花钱请秀才公们写家书,老娘也能自己磕磕巴巴的写信来。她老人家闲来无事,恨不得每日一封,托奴婢娘的福,因此我对金州府的情况比旁人多了解一些。”
敬嫔暗道自己疑神疑鬼,这下才没了疑心,便又笑着道:“那如此说起来,金州府的姑娘们各个比男子还要厉害?”
杨太监摇着脑袋,唉声叹气:“可不是如此,现在家中小妹才是大王呢,我那妹子现在在家里说一不二,谁敢招惹。”
“那你可知,那边做女吏员需要考什么?”
“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但是我那幼年的玩伴,她一辈子没沾过一本书,说是去了那个什么全民教育的学习班,学了半年就考上县令了,想来应该不是很难。我倒是听我老娘提过一嘴,说金州府那边不注重四书五经,反而最看重算学!只要是算学学得好,那都能被女大王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