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它不会在西城。
也多半不在北城。
那么是东城,还是南城呢?
李缥青一边飞快想着,一边纵身在这危险的枯墟之间穿梭,辨认着周围的残骸废墟,努力寻找可供支撑的蛛丝马迹。
忽然她目光一凝,在一根横木上止住了步子。
半块牌匾淹没在瑰蓝之中,只仍露出末尾一个褪色的字。
台。
仅这一个字,但只要这个字就足够了。少女来到相州后,曾第一时间确认过官府和仙人台的位置,这个字迹,正存在于她的记忆中。
所以这里是南城。
李缥青立刻想起了衣丹君西方恬信件中的一条对话——“我不意与他离得近,因此特寻这处地方安身。”
这句话出于西方恬之口,句中之“他”正是西方恬那个关系疏远的父亲,《县志》中说他是位军校,李缥青后来查过,其实是“宣节校尉”,这是个散官,并无军中职事。
照她一年来游走权贵的经验,这样有官无职,一心向上之人,多在府衙中当值,谋求交游,以作进身之阶。
而相州府衙,正在仙人台边上。
因此西方恬之居所是在东城,但东城地价最贵,西方恬恐怕只能寻偏僻宁静之处——这也正是他的喜好。
李缥青心中一下贯通了起来,深吸口气,纵身离开了此地。
枯墟妖液,瑰蓝漆黑,李缥青承着重压在其中咬牙穿梭,那些时时刻刻的高渺压覆、一不留神就坠入的深渊都不必提,最令少女眉头紧锁的是这心境之中东西南北根本就不清晰,她必须时时刻刻以所见来规束自己的方向,而很多时候,她都不知道自己上一次的选择是否正确。
在这样深幽妖丽的坍塌中沉默向前,天边沉重的漆黑仿佛在不停地压下来,李缥青已好几次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走错了路,抑或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错了过去——因为不管往哪里走,入目都还是一样压抑的冥界之景。
但她无从推断,也无从确认,只能抿唇继续向前,相信自己依然走在正确的路上。
那份被压抑的心毒已开始涌动起来,将她渐渐逼到了极限。
————
高台之下。
裴液展开画卷。
他终于瞧见了这幅令紫篁和张子敬痴迷数年、投身薪苍的“仙人画卷”。
裴液记得紫篁曾为他展示过的那一角。
——一截夭矫的蛟影从天上斜斜探下来,头爪与尾都没有出现在画中。它通体裹满了平滑细密的鳞片,而且圆润修长,无分上下左右之形。两条极细极长的幽蓝细纹不规则地攀在这截身躯上。在画卷的下半截,是一截崇山的山影,云霞高树苍鸟青冥等等填满了剩下的空间。
如今这幅画面落定在了手中画卷的右上。
裴液缓缓挪动眼眸,于是见到了此生最神幽瑰丽的一幅画面,确实令人心动神摇。
那崇山庞影、云霞高树等等一切绝非是按衬托之物来画——每一只飞鸟拎出来,都绝对是一幅最绝妙的名作。
但这样不避繁复的瑰丽画笔把万千幅名作堆积成一片山景,却只占了这副画面下方边缘的两个部分。
而在画面正中,是如仙近神的笔触。
正因那苍山的崇峻已令人仰止至极,也正因边缘的山景太过真实细腻,这中间苍渺的才透出这样挤压人心的力量。
只是天和蜿蜒伸下的蛟影。
但它比两旁的崇山还要庞然,几乎像是蟒蛇压上蚁丘——但那并不是蛟龙。
当这篇画卷完全呈在面前后,裴液才发现并非是那右上一角没有将头爪与尾囊括进去,而是这条修长的形体,本就没有这三样东西。
它远远长过了一条蛟龙应有的比例,远看如一根女子的发丝——正与神子蜿蜒出的触手一般无二。
裴液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即便以章鱼之类的触手来讲,它也太过修长了。
它延伸到这幅画卷的最顶端,在那里,漆黑威严的形状令人窒息地隐隐透出了一角,裴液瞧不清那是什么,只见这条贯穿天地的长触似乎生长在那里。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轻轻喘出一口气,目光挪向了这幅画的下缘。
这幅画作竟然仍不完整,不知西方恬之凡笔不能描绘,抑或它本就没向他全然展露,总之那长触之下、苍山之间的景色仿佛被什么影翳,并没向观者展露它的样子。
而在这层影翳之上,裴液终于瞧见了这副画卷的中心。
那是一个渺小的人形,立于高台之上,高高伸起手掌,承接向自九天坠下的长触。
而在更上方一点,一个突兀规整的圆形空白再次出现在了那里,龙须上幽蓝的细线正是从这里发源,越近越密。
裴液目光在这道背影上停留了许久,轻轻敛起了这副卷轴。
“这应当便是‘诏图’了它的真迹会在哪里?”黑螭低声道。
“.不知道。”裴液低声答了一句。他忽然咬牙大步往高台拾级而上,留下的血铺成了一条凌乱的蜿蜒。
“我知道它在害怕什么了。”他低喘着,目光高高瞧向正奋力挣脱锁困的琉璃,“能不能告诉缥青撑一撑,我马上.就去帮她。”
————
衣丹君心境之中。
李缥青真的将要油尽灯枯,她早就知道自己应该退出去了。
心神所承受的压力早就超过了她的极限,但她又清楚地知道,如今的自己,是所有人生存的唯一希望。
她一定要找到衣丹君的心毒,引燃它,将这片心境彻底抹去。
本来她就做好了独对神子的准备的,如今只是推进原有的计划罢了。
她就这样不断以意志和鹑首支撑着自己,在满是凶险的心境中摇摇晃晃地前进,好几次都险些坠落深渊。
终于,在又一次咬牙挺过了一份坚持后,视界中一点不一样的光芒令少女猛地定住了脚步。
一点温暖的橘光。
她猛地松开了绷紧的身体,喘了口气,再次清明了一下双眼,朝那边一掠而去。
终于,踏在了一处真正的、坚实的地面上。
她抬起头,看向面前这栋小楼。
这是这副心境中唯一正常、完整的东西,在这片土地上,气候是刚刚进入温暖的春夜,灯烛挑起,煦风抚过,小草从石板的缝隙中探出了芽。
楼中橘色的烛光映上了窗户。
女子的心毒已是她心境中最后一块完好的地方。
李缥青抬眼瞧了下头上的牌匾,“临景画阁”四个飘逸字迹正与西方恬旧画上的题字一般无二。
她轻吸口气,伸臂推开了楼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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