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喊丛雪打水进来,她重新洗了脸又沉默的用了晚膳,梳洗了一番上了床,躺在床上望着帐子顶上不吱声,秋翠轻声在她耳边道:“二老爷又出去了。”
“把院子门落锁了。”刘氏冷笑了一声,翻身睡觉。
秋翠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吩咐婆子丫头把门锁上,院子外头薛明望着锁上的院门摇摇头,负手往外院而去,路上他身边的小厮刘穗儿问道:“爷,您是回去歇着,还是去三爷那边再坐会儿?”
“回去吧。”薛明意兴阑珊,“他们闹腾的我头疼。”话落步子却渐渐停了下来,视线朝对面望去,灰压压的天色下什么也看不见,可刘穗儿却知道二少爷在看什么,就道,“要不要小人再去广渠门买点糕点送过去,听说周表小姐很喜欢吃,前两日还让身边的丫头去买了两盒回来。”
“那是给二小姐送去的,她自己不过吃了几块罢了。”薛明叹了口气,又抬脚往外院走,路上就碰见孙继慎身边的小厮孙冒,小子年纪小长的一副很机灵的样子,一见薛明就立刻行了礼,“薛二少爷从内院回来?我们少爷方才还说要去找您喝酒,您这会儿是回去还是去哪里?”他说着话眼睛骨碌碌的转。
薛明眉头微微一挑,问道:“你们少爷呢?”他回头看了看,“怎么没有见着。”
孙冒嘿嘿笑着尴尬的道:“我们少爷喝……喝醉了,说要去找您,也不知道去……去哪里了。”
薛明暗怒,原来这小子是来找吃醉酒的孙继慎,他要不是多问一句,只怕他还不肯说,薛明不悦道:“什么时候进来的,走的哪条路?”穿过前面的抄手游览就是女眷们住的地方,孙继慎也真是的,平日也不是莽撞的人,今儿怎么就这么没头没脑的。
孙冒指着前头的路:“像是往那边去了,少爷说这条路他走过,所以就径直去了。”薛明脸色发沉对刘穗儿道,“你带着这小子走这边去找,我到对面去。”他话音一落,就听到一边的树丛里吱吱嘎嘎的脚步声,薛明眉头一拧喝道,“谁?鬼鬼祟祟的,出来!”
“薛明!”对方口齿不清的说着话,随即跌跌撞撞的从树丛里走了出来,头上还顶着个湿漉漉的枯枝,刘穗儿不由提高了灯笼,才看清对面的人,原来就是喝的迷迷瞪瞪的孙继慎。
“孙兄。”薛明扶住了扑过来的孙继慎,皱眉道,“你怎么在这里?”
孙继慎笑着摆手,一脸倒霉不解释的样子:“别提了,我来找你喝酒,却不小心走错了路,又困在这堆枯枝里头出不去。唉!别说了,咱们回去吃酒去,预祝明年我们都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薛明无奈的摇摇头,示意孙冒扶着自家主子,孙继慎喘着气问薛明:“季行大哥也走了,你也走了,就剩我们在瞎闹腾觉得无趣。”薛明微微一愣,问道,“大哥走了?”
孙继慎点着头,歪靠在孙冒身上:“嗯,走了,说是有事要办。”
薛明微微颔首,几个人又重新去了外院。
这边,薛思琴送幼清出来,叮嘱她:“天黑了,你路上担心一些。”又对采芩和绿珠道,“扶住你们小姐。”
采芩和绿珠应是,幼清笑道:“我没事,您回去吧。”说着主仆三人往外走,正巧撞上从门口进来的薛思琪,几个人迎面一愣,薛思琪看也不看幼清抬脚就往自己房里跑,薛思琴不悦道,“你这是被人撵着呢,见着人也不说话。”
“你们好,你们说就是,拉着我作甚。”薛思琪说完啪的一声关了门,薛思琴无奈的摇摇头朝幼清尴尬的笑笑,幼清无所谓转身出了门。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幼清去给方氏请安,方氏正遣了来回事的婆子,见着幼清问道:“用早膳了没有。”
“来前用了一些。”她见方氏桌上摆着粥和点心就站在她身后给她布菜,方氏笑着道,“让她们做就好了,你坐下来再陪我吃点。”
幼清也没推辞坐了下来,春柳给她盛了半碗莲子银耳汤,幼清慢条斯理的喝着,等方氏用完她也正好放了调羹,方氏让人收了碗筷,端茶道:“你姑父今儿亲自去粥棚了,说要看看那边到底是什么情景,还让焦安在外院挑了几个小厮,往后那边的事也不用我们多操心了。”
有薛镇扬办事情当然好,幼清笑道:“别人施粥我们施饼,姑父这一去定然会得许多的赞扬和感激。”
“还是咱们自己单独搭棚子好,要不然当初闹了事出来,还要牵扯上武威侯府,难免又是一件麻烦事。”她话落,就见陆妈妈进了门,回道,“武威侯府二夫人身边的妈妈过来了,说是来接三小姐过去住几天,想来给您请个安。”
“接画姐儿?”方氏微愣,吩咐陆妈妈,“请人进来,走的时候你再封五两银子给她。”也算是给武威侯表明了态度,免得刘氏闹起来,好像是他们里外一家子欺负她一个人似的。
陆妈妈笑着应是请了武威侯府的妈妈进来,幼清就避去了碧纱橱里,不是不方便见,而是她实在不想这个时候见到武威侯府的人,哪怕只是一个婆子她也不想看到。
“二夫人说天气太冷了,等开了春就请太太和几位小姐去府上赏花,今年春天二夫人得了几盆兰花,说明年就能开花,到时候太太一定要去。”那婆子的话隔着碧纱橱传了进来,幼清安静的坐着,就听到方氏笑答道,“二夫人盛情,到时候一定去。”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陆妈妈送婆子出了门,过了一会儿就听到薛思画被接走的消息。
幼清在花厅等薛霭,一盏茶刚端起来薛霭就已经踏步而来,幼清站起来行礼,期待的望着薛霭。
“已经见过陆妈妈了,王代柄的事情也安排好了。”薛霭一出手就办好了所有的事,“你要问的话我问了王妈妈,她只说当年的事她知道的不多,但是那段时间二婶前后送了三次银子回去,没有具体说做什么用的,但是她猜测大概是花在朝中哪位大老爷身上。还有当初舞弊案出来时,屡次写奏章弹劾舅舅的是河南道监察御史柳道童……”
柳道童?!就是当年升迁的十七人之一,如今更是二品大员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衔,任浙江巡抚。
薛霭见幼清面色微沉,接着解释道:“这位柳道童我亦知道一些,祖籍是山东平阳,与严安乃是同乡,他当年因为家境贫寒又屡次落第无钱在京中长住,还曾做过六年私塾。”他说着微顿,就听到幼清问道,“他在哪个府里做过私塾?”
薛霭赞赏的看了她一眼,回道:“武威侯府!”又道,“他的夫人是刘老夫人娘家的远房侄女,更是刘老夫人保的媒,他赴考的银子也是武威侯出的。”
似乎一切都明朗起来了一样,柳道童在武威侯府做私塾先生,不但得到老东家的器重还和刘老夫人做了姻亲,而在他做了官以后又攀上了同样来自山东严安,同乡同党自然不在话下,所以当宋首辅出事时,柳道童就趁机立功弹劾他的得意门生,也就是自己的父亲,父亲获罪后他也立了大功,所以得到了升迁。
可是,在京中做官,每个人或心中或手中都会有个花名册子,京城人事错综复杂,一不留神就得罪了某个沾亲带故的“自己人”,所以柳道童弹劾父亲的时候不可能不问一声武威侯,方家毕竟和武威侯是姻亲。
但是柳道童还是毫不留情的弹劾了父亲,把父亲牵连了进去,从而降职到福建延平做了个推官,随后在福建才有了倭寇之事被发配去延绥……这就说明武威侯不但是同意的,甚至还是同谋。
“还有一事。”薛霭补充道,“王妈妈说二婶恨极了舅舅,还曾让武威侯花钱买通了押解舅舅的锦衣侍卫,若非舅舅曾因时文出色盛名远播,只怕根本没有性命活到延绥。”不管是当年的舞弊案还是其后的倭寇作乱之事,他都心存疑虑,可如今听王妈妈道出事情的疑点,他也很震惊,虽不会全然相信,可也知道此事王妈妈一个内宅妇人也没有能力信口开河。
王妈妈不可能为了报仇乱说,更何况这件事过去那么久,她就是乱说也不可能想到这件事,幼清心里再难平静,紧紧咬着唇,恨不得立刻揪着刘氏的衣领问她为什么要害父亲,当年是不是她得知父亲释罪所以派人下手的。
可惜,这是前世的事,她问不出来,只能自己去求证。
“这件事越往后越会寸步难行。”薛霭负手,目光认真的望着她,“此事不宜操之过急,不管背后的主谋是谁,单凭我们无异于蜉蝣撼树,只能先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循序渐进步步蚕食。方表妹,你若是相信我,此事就交由我来办,虽不敢保证不负所托,但比起你来肯定会轻便许多。”
是啊,薛霭现在是孝廉,若明年他高中后办起事来会更加简易,只是这件事不知道深浅,她不敢贸然将薛霭推出去,她一个女子办事虽不方便,可也有好处,不但容易让人忽略轻视,就是将来事情败露被恶人察觉,薛镇扬一句女子头发长见识短胡闹妄为就揭过去了……
更何况,她首先要做的不是去撼动背后的主谋,而是要让刘氏露出本来的面目,她一定要问问她,为什么如此心狠手辣,对一个根本无意伤害她的人心存歹念。
“不用了。”幼清摇摇头,“就如表哥所言,将来我若有事需要您的帮助,您一定会倾力相助,这件事现在可能只是冰山一角,您就让我自己去查,一来我若不做点什么,心里也会难安,二来,我也不想牵连到你和姑父的前程,有你们在对我对父亲都是屏障和保护,若覆水倾舟到时候便是父亲回来,再想东山再起也难如登天了。”
薛霭闭口未言,只看着幼清,目光深深,不知道在他想什么。
过了许久,幼清就看见薛霭面无表情的道:“好,就依你所言!”幼清松了一口气,笑了起来感谢道,“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要谢谢您。”
薛霭没有说话,幼清又想到了王代柄的事:“二叔和二婶那边不会知道吧?”
“不会。”薛霭答的很肯定,幼清便放了心和薛霭告辞,薛霭却是喊住她,“方表妹。”
幼清回头望着他:“嗯?”又道,“表哥还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薛霭微微摇头,“你去吧!”
幼清行礼告辞出了门,刚走到智袖院门口,远远的就看见薛镇世大步走了过来,而在她身后还有一位穿着豆绿色褙子身材娇小面容精致的小姑娘,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幼清微微一愣,耳边一惊听到绿珠惊呼道:“二老爷……不会把外面的那位小姐带回来了吧?”
应该就是了,那位比薛思画大了一岁,名叫薛思文的薛家三小姐。
他不先带去见刘氏,而是直接来找姑母,大概是先求得姑母的相助再去和刘氏说吧,家里越多的人理解和包容这件事,薛镇世就越有底气把外面的母女接回来。
幼清失笑,眼见着薛镇世带着薛思文进了智袖院,她略想了想就迎了过去,行了礼:“二叔好。”
薛镇世一愣见是幼清,便有些尴尬的点点头,又觉得碰见了不介绍显得小家子气,就指着身后姑娘介绍道:“这是你三表姐,按着顺序乃是一个”文“字。”
果然是薛思文,幼清笑着朝薛思文行了礼,很恭敬的喊了一声:“三表姐好。”
薛思文脸一红,避开幼清的礼,望着薛镇世,薛镇世就道:“这是方家表妹。”薛思文就还了半礼。
“三表姐长的可真是漂亮。”幼清满脸的真诚,又看看薛镇世,笑道,“像二叔。”
被人夸总是高兴的,薛镇世心情大好,越看薛思文越是满意,笑着道:“清丫头说的不错,你三表姐不但长的像我,便是性子也像。”
幼清轻笑朝薛思文看去。
薛思文垂着头露出一截雪白的玉颈,眼睛却瞟着自己。
也是个聪明的。
“往后三表姐回家来,我们又多了一个姐妹。”她高兴的看着薛思文,“二婶素来性子好,也定然会高兴的,还有刘家舅舅也会高兴多个外甥女。”她这话说的有些莫名其妙,武威侯再怎么样也不会对一个庶出的外甥女投多少关注。
可薛镇世心里却是一动,像是想到了什么。
幼清不再多说,和薛镇世告辞回了青岚苑。
薛镇世见过方氏,就带着薛思文去见刘氏,方氏不放心又让陆妈妈跟着陪着,薛镇世大步进了房里让人上了茶,陆妈妈立刻在地上放了个垫子,薛思文顺势就跪了下来:“母亲,请喝茶。”
刘氏就像是被毒蛇咬了一样脸色都气的发紫,陆妈妈在一边笑着道:“三小姐第一次进府不知道,我们二太太人最是和善的,别怕!”
三小姐?刘氏的眼神似利箭一般盯在陆妈妈的身上,陆妈妈仿若未见笑盈盈的和薛思文说着话。
薛镇世见刘氏没有当场发怒,心里顿时踏实下来,喊着让人去请薛明和薛思画来见一见。
“泰哥儿不在家。”刘氏似笑非笑的看着薛镇世,“画姐儿去舅舅家了,老爷今儿这时间算的可是不巧的很。”
薛镇世暗怒却不敢多说,让薛思文起来,刘氏冷哼了一声道:“茶也喝了,天色也不早了,让这位姑娘早些回去吧。”
“刘素娥。”薛镇世见刘氏翻了脸,跳起来道,“我都低头认错了你还想怎么样,孩子这么大难不成让我一榔头敲死?”又拉着吓的瑟瑟发抖的薛思文,“瞧你把文姐儿吓的。”
刘氏气急,恨不得把手里的茶泼在薛镇世脸上,可终归忍了下来,道:“就算让她进府,也要选个上好的日子,我看就等开年吧,到时候娘来了也好让她老人家也看看自己这个白得的孙女。”
薛镇世脸色大变,顿时吱吱唔唔说不出话来。
刘氏拂袖而去,薛镇世不敢强留刘氏,怕她说出更难听的话,可又觉得刘氏让自己在女儿和家奴面前丢了大脸心里不甘,他进退为难之际忽然就想到了幼清方才的话:“……刘家舅舅定然会喜欢这个外甥女。”
他每年不知有多少银子进了刘嗣祥的荷包,一个庶出的女儿刘嗣祥肯定不会拦着他,有了刘嗣祥的认同和支持,刘素娥就是想反对也没有理由了。
想明白事情薛镇世毫不犹豫的带着薛思文去了武威侯府。
幼清躺在床上,想着白天薛霭说的话,既然刘氏和武威侯参与了舞弊案,那么他们一定知道是谁主谋,卢状元到底有没有得到过宋首辅泄露的考题,说不定还知道卢状元现在在什么地方也未可知。
可是,武威侯太远,她现在有心无力,更何况没有足够的证据和势力,武威侯根本不会将她一个you女放在眼里,更加不可能忌惮她。
但,刘氏就在眼前,武威侯动不了,但她可以动刘氏。
她翻身坐了起来拿了衣服披上,又让采芩给她梳头,采芩看了看怀表劝着道:“已经戍时了,您这是要是去哪里?”
“去见大表哥。”幼清顾不上许多,披上披风就直接去了外院,薛霭正在书房,见幼清来他微露诧异,引着她坐下,问道,“怎么了?”
幼清将心里想的告诉了薛霭,道:“朝中夏阁老致仕的传闻越演越烈,我还听说圣上听了龙虎山陶然之的话要花重金建祭台,夏阁老正为此时伤脑筋是不是?”
“是有此事。”薛霭不知道幼清忽然提到朝堂的事是为了什么,但是他没有问,而是等着幼清接着往下说,总觉得幼清能说出令他意外的话来。
幼清深吸了口气,眼眸明亮的望着薛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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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欠了四百字,我没有注意到字数就发上来了,改天还给你们哈……
今天迟了,因为我抱着电脑赶了一段路,耽误了时间……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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